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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二十八章 第十一集孤独(1) ...


  •   我曾经毫不留情地嗤笑过说孤独的人。

      可能是因为从小练琴的原因,我很早就学会该如何跟自己相处,学会如何安排并且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练琴,看书,跑步,锻炼……一个人的时候有太多事情要去一件一件地完成,哪里有时间去孤独呢?

      是以当我看到居然还有人把孤独分成等级时,不禁暗想:

      唯有精神世界空虚的人,才会有时间孤独。

      我十分自信地认为自己绝不会怕孤独。哪怕是所谓的第十级孤独来袭,我也会一笑而过,毫不在意。一个人的日子我过得太多了,怎么会那么矫情?

      然而,正如同不相信爱情的人总是会迎来更惊心动魄的感情一般——

      第十一级孤独终于还是找上了我。

      ……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小了些。

      我窝在他怀里说完这句话,石越卿明显得一愣,然后他微微松开手,侧头看我,眉头揪得几乎要缠在一起,两根长长的龙须眉毛都在微微轻颤。

      “小满?”他问道,“你说什么?”

      我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灼,却没有勇气迎上去,只得低头。指甲都被已经被我抠得参差不齐,我盯着它们想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轻声继续:

      “我今天去图书馆,碰到岳溪了。岳溪她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然后……她就告诉了我你爸爸生病的事。”

      我顿一顿,看了他一眼,他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却仍旧沉默不语。

      “她问我你的机票有没有买好,我说……我说你可能是已经决定不回去了。”我又低下头,狠狠地去抠我的手指,“然后岳溪她问我,说你不回去……是不是因为我?”

      又有一道雷打下来了,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作声。

      我很想继续说下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嗓子像是如鲠在喉,几乎难以发声。他一直凝视着我,我却不敢看他,担心自己会失掉这本来就不够坚定的勇气。

      “所以石越卿,”我最终还是握紧了拳,“你……回去吧。”

      雨点在窗外响得淅淅沥沥的,家里没有开灯,是昏暗暗的一片。然而我却在这灰暗的天光下感受到他极具穿透力的凝视,灼热得几乎要将我贯穿。

      他松开了揽住我肩膀的手。

      “小满,”过了好半晌,他才第一次开口,“我以为你不希望我走。”

      他的语气很肃穆,令我分辨不出喜怒来。我们并肩坐在琴凳上,我却隐隐感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发颤。深深吸一口气,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露水清香。

      我仍旧低着眼帘。

      “我确实不希望,哪怕所有人都跑过来骂我很自私,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叉腰对他们说,我就是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就是不想要你离开。”

      他注视着我,我终于在这时抬起眼睛来,对上他的目光。他眸色深深的,几乎令我呼吸一滞。

      “可是……可是……”

      我望着他。

      “石越卿,我不愿让你为难。”

      他听罢,默然了良久,然后慢慢起身,走到窗台前面去。我家里养着的两根富贵竹已经被我们搬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它们的叶子略微有一点打蔫。

      “小满。”

      他摩挲着富贵竹青色的竹叶,沉默了很久,没有看我,却叫我的名字,声音发涩,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你这是要跟我分手吗?”

      雨点落在窗格上的声音几不可闻,竟然隐隐透出一丝夜光来。他并没有转身,我在斑驳光影中看到他的背,挺拔而宽阔,然而却倍显孤独。

      我几乎是下一秒就从琴凳上跳起来,奔向他,一把就从背后紧紧环绕住他精瘦的腰身。他被我的脑袋撞得一愣,低头看我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大手覆上了我的。

      他的手指停留在那枚银色小钻戒指上。

      “是你说的,这枚戒指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我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眼泪簌簌落下,“你做梦都不要想让我把它摘下来,断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最清楚。”

      他缓缓转过身来,夜色柔柔地落在他的眉梢上,他用手掌包裹住我的脸颊。

      “小满……”他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将自己的眼睛藏在他的掌心里。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我不想很多很多年以后,你想到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一个放不下的结。我不想我们到八十岁的时候,这件事情会变成一个不敢提起的禁忌,只要一碰,就让我们都很疼。”

      我在他的指缝之间睁开眼睛,他用手指拂去我那些泪珠。

      “我不想永远在你面前感到内疚,不想将来我们吵架的时候,你会说出’当初不就是为了你’这种话来,我更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

      他张张嘴。

      “别再说这些事情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抢在他的前面,截断了他,“石越卿,如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那么我们就会是一家人。如果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那么与你有关的事情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呢?”

      他久久地凝望着我,眼睛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我其实特别希望自己能更厉害一点,特别希望我有能力帮你解决遇到的所有难题。”我握住他的手,低头去看他半月型的指甲,泪珠顺着我的下巴尖流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可是我没有那个能耐,我没有办法帮到你,我对你家里的那些事情一窍不通。我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十几万人民币的额度说不定我爹妈还帮得上,可是上千万……那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小满……”他声音哽咽地叫我,反握紧我的手。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有风轻轻吹过,乌云在夜空中缓缓飘散开来,不知不觉间,如墨般的夜色漫上了他漆黑的发梢。

      我在这时抬起眼帘看他,他的眼底似乎有着淡淡的红印。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想到我。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我都希望你第一个想起来的人能是我。开心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跟我分享,孤独的时候我希望你让我一起承担。”我看着他,目光坚定而灼灼,“相对于一直被你保护在伞下,我更希望自己能和你一起撑起这把伞。”

      他凝望着我,先是低头摩挲着我的手指,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道:

      “可是小满,我并不知道那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法律上讲,我现在跟石贺没有关系,所以如果我不回去,没有什么人能找到我。可是一旦回去……我真的不知道需要多久才回得来。”

      这倒是戳到我的痛点,我心里一紧,一时之间没有答话。

      只听他又缓缓继续道:

      “如果破产申请,跟股东们谈判,还有石在煜的债务,这所有事情都办得顺利的话,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可如果不顺利,两三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轻颤。

      “小满,我当然不能要你放弃自己的学业跟着我。但……但我不想错过,你明白吗?我不想错过你毕业,更不想错过你的每一次重要演出。我怕……我怕错过的时间长了,我就再也不能把你找回来……”

      他的眉心紧紧皱着,黑珍珠一般的眸子里含着那样深切的真挚。我忍不住趴进他的怀抱里,他的胸膛还是那样宽阔温暖,像火炉一般将我包裹住。

      “小满……”他低声喃喃,“我真的怕。”

      我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但却破涕为笑。他是那样硬朗而有主见的一个人,总是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站在我身边的一个人。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太了解他。面对所有的难题,他永远都是主动去承担,去面对,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曲一下膝盖。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夜晚里,他拥着我不松手,却对我说——

      他害怕。

      我吸吸鼻子。

      “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不过两三年而已,就想要把我甩掉?我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吗?”我努力地笑一笑,“不管你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如来的掌心,错过的那些演出我绝对会抓住你,一场一场,专门给你弹一遍的。”

      他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没有作声。我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那样不平稳的心绪告诉我,他还并没有完全被我说服。

      有云朵被吹过,夜色中刚刚透出的一点光辉又一次被遮住了。

      我们就那么相拥着,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正在考虑,他思考的时候,手上会不自觉地捏着食指。这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习惯,但却都落在了我的眼睛里。

      “我……我就是不想要你遗憾,”我固执地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你如果现在不回去,可能真的就见不到你父亲最后一面。我不想将来回想的时候,你会对现在的决定感到后悔。”

      “我不知道……小满,我真的不知道。”

      他叫我的名字,可声音喃喃,却更像是对自己说:

      “我奶奶走的时候,石贺他就没有回去,他甚至连葬礼都没有赶回来参加。所以我常常想,既然他都能这样做,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呢?”

      他的声音茫茫于千里之外,飘渺着,不可捕捉的,似乎已经陷入更深的回忆。

      这个问题本身也将我问住,这样的情感我有些无法体会,但我只是隐隐觉得这样做并不正确,可是却又很难讲出道理来。

      似乎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点落下来了,砸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从他怀中侧目去看,看到雨滴四溅。

      然而就是那个瞬间,我却豁然开朗。

      “石越卿?”我抬头仰视他,“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基督山的故事?”

      他低头望着我,“当然。”

      “你说,如果爱德蒙最后没有选择宽恕唐格拉尔,他会开心吗?”

      他面色一怔,眼光变幻,刹那里有许许多多的情绪从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我们彼此对望,心中都已经对答案了然。

      “我不要爱德蒙不开心。”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十分坚定的不容置疑。话音落下,我们就这样相视默然了许久,忽然,他猛地一把将我死死扣在自己的怀里。

      狮子被说动了。

      “好吧,小满,”他终于说道,“我明天回去。”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彻底地停了,伦敦的天气阴晴不定,这时竟然露出些许皎洁的白月光来。光影透过窗子洒进来,笼在他的眉毛上,将两根长长的龙须眉毛都染上了淡淡的银色光芒。

      明明是我劝他回去的,可是此刻……

      我吸吸鼻子,抬手去摸他的眉。他的眉毛那么浓,只要一段时间不修,就会杂乱无章起来。

      他明天就要回去了,却不知道归期。若真的半年见不到,那么我不在,谁来照顾它们呢?谁能让它们长得规规矩矩呢?

      我很认真地将他的眉毛捋一捋,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融进我的眼睛里。慢慢的,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涩涩的,似乎有光影重叠。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冲他笑一笑。

      “你饿不饿?”

      他想了一想:

      “饿。”

      ……

      我这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并没有做什么准备,索性就做了最简单的蛋炒饭和醋溜土豆丝。

      他帮我打下手,淘米,削土豆皮,扒小葱。我们都在静悄悄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都若有所思,但是却都没有说话。

      我将鸡蛋炒好,然后热油,用小葱爆了锅。油星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他将我往后拽了拽。

      “小心点,别烫着了。”他这样说。

      我一边将米饭倒进锅里,一边笑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像我这么厉害的烹饪高手,哪里那么轻易就被烫到?上回那是偶然!”

      他显然不买账,从我手里接过炒勺。

      “算了,还是我来吧。”顿了顿,他还不忘给我安排点活儿干,“你去切土豆。”

      我冲他撅嘴。

      平时我们吃过晚饭,我一般会去看论文的资料和文献,而他有时候画图,有时候玩会儿小游戏,有时候看会儿书。我论文看累了,伸个懒腰,他就会冲我招招手,我们便一起窝进懒人沙发里,放一部电影看。

      但这天晚上我们没有。他没有画图,我也没有去看文献。我们直接窝进了懒人沙发里,他从我背后环住我的腰,我的背靠在他的胸膛上,面朝着客厅的落地窗。

      淡淡的月光柔柔地洒进屋子里来,不远处的教堂敲响了晚上十点的钟声。

      石越卿本来话就不多,那一晚更是很沉默。我平时一向是叽叽喳喳的那一个,每天遇到了什么人啊,弹琴有什么问题啊,上课老师说了些什么啊,弟子们听不听话啊,我都恨不能事无巨细地跟他讲一讲。

      然而这一晚,我靠着他,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就这样亲密无间地搂在一起,他的手环在我的腰间,我摸上去,摸到他手指上的每一个指节,他与我的那枚对戒,他平滑的指甲,还有他腕子上的那条猫头鹰小房子手链。

      不知怎么,我竟忽然一下心头一酸。

      他却在这时开口。

      “小满,你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啊?”

      “什么都好。”他微微一顿,“说点好听的。”

      我在他怀里动一动,他用下巴顶住我的脑袋,吻了吻我的头发。我觉得好像有水珠在我脸颊上滑过去,但我没有拭去它们。

      “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去了一个小提琴考级的学生家里,给她伴奏。她们家在伦敦近郊的一个小村庄里,要坐一趟小火车。”

      “原来那天是去挣银子了,”他用下巴磕了一下我的脑袋,“怪不得回来得晚,还骗我说是去学校练琴了。”

      我撒娇:“你要是一听说学生家那么远,肯定不让我去啊……别生气嘛……”

      他“哼”了一声。

      柔柔的月光洒在地板上,我顺着光线望上去,夜空上是一轮半弯的月亮。

      “我伴奏的那个学生,她是家里的大姐,九岁,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家的那片区都是独门独栋的小楼,三层,有个斜顶的小阁楼。玄关铺的是木质地板,一进门就是特别干净的地毯。他们妈妈是很厉害的家庭主妇,家里特别的整洁,又有好多漂亮的小摆设,地毯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却揽我更紧了些。

      “他们家的琴是一台黑色的雅马哈小三角,就放在客厅里。客厅连着一个暖房,摆了很多凤尾花,还有三个孩子的玩具。窗户是落地的,望出去就是后院的草坪,阳光一照射下来,整个院子都绿油油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妈妈是怎么打理的,但是院子的栅栏边,种的是薰衣草,整整一排,紫色的,特别漂亮。”

      “我也喜欢薰衣草。”他轻轻说。

      “嗯是啊,”我附和,“我们在客厅里排练的时候,那两个小儿子就在草坪上玩,我弹着弹着琴,一抬眼就看到他们。他们特别淘气,又追又跑,直打滚,大汗淋漓的。他们的爸爸端着水果盘子走出去,却一点也没有恼怒,反倒笑着招呼他们来吃水果。”

      他笑起来,评价道:“脾气可真好,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抓过来就揍一顿。”

      “你会这么暴力吗?”我不信。

      “男孩子该收拾还是要收拾的,女儿的话不行,我舍不得。”

      他语气那么认真,我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眼角却不知怎么又笑出泪花。

      “于是我那天排练的时候就忍不住地想啊,等我研究生毕业了,就申请一下艺术家签证。如果顺利的话,那我就又能在伦敦呆上五年,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在这边工作,我们也不用两地分隔。到时候我们就换一个像这样的小楼,在伦敦的近郊,环境好一点的,有两个卧室的这种。”

      他接道:“两个卧室够吗?”

      “两个卧室还不够啊?”我惊道,“你想生几个啊?”

      他想了一想,“至少也要生两个吧?”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答得毫不犹豫。

      我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真够自私的啊,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咱们家要是有两个女孩,那肯定都要缠着爹,于是你就成了家里的香饽饽了,物以稀为贵嘛。”

      他笑起来。

      “不行,”我想了想,“我怎么能让你得逞呢?我要生男孩,我生两个小子,家里我就是稀有物种了,享受的一定是公主般的待遇。”

      “你不嫌闹得慌啊?”他说。

      “反正我又不做家庭主妇,闹也闹不到我。”我得意洋洋的,听他没有说话,又接上一句,“你可不要指望我在家呆着看孩子啊,我不行,我受不了啥也不干。”

      “那家里两个怎么办?”

      “没听老话怎么说的吗,生而不养,养而不教,都是父之过。”我重点强调了那个“父”字,“反正我不管,我只管生,你来带吧。”

      他说:“干脆我不干活儿吧,我在家带儿子。”

      “那不行!”我用脑袋拱他,“那谁来养我啊?”

      “你不是奔着大演奏家去了吗?还用我来养啊?”

      “当然了。我挣的银子都用来养你了,没给自己留下,所以你得努力挣银子来养我才行。”我转了个身,亲亲他下巴上的小胡茬,“你别担心,我很好养的,吃得不多。”

      他忍不住地笑。

      “像咱们家这样也不错。你来养我,我来养你,剩下的钱用来养儿子,养得起几个就生几个。”他若有所思地说,顿了顿,却忽然话锋一转,严肃起来,“小满,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刚才这一场白日梦做得我正美,听他忽然这样说,心里一凛。

      “什么事啊?”我小心翼翼的。

      他说:“咱能再生一个闺女吗?”

      我“噗哧”一声就笑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六天就大结局了。其实对于小满和石先生,距离都不算是问题。经历他所经历的,感受他所感受的,喜他所喜,痛他所痛。小满这么爱他,值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最近大家好像都不看了啊?快要大结局了给我留个言吧[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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