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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Puzzled"的意思(1) ...

  •   之前学过一个印象很深的词叫做“Puzzled”。

      我一直很难找到合适的中文词汇去准确地形容它的意思。不解的?茫然的?搞糊涂的?总觉得大略是那个意思,却总也不够形象。

      每每说出这个词,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勾绘出一种极端困惑又微有好奇的复杂神情,思来想去,好像用在哪里都不太合适。

      因为我似乎还没有遇见过想让我使用这个词的人。

      ……

      去何苓姐说的那个庆祝活动的前一晚,我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想一想也不奇怪,我第一回去那样的场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我暗暗地把自己看过的那些电影里的画面想了个遍。

      该穿什么衣服呢?

      我将这个苦恼跟田汐凰抱怨,她二话不说,拉着我就去牛津街逛了一大圈,最后敲定了一条深蓝色的连体套装。不会太正式,但也恰到好处。

      我跟何苓姐约好晚上六点钟在学校门口见,一起过去。我好奇何苓姐会打扮成什么模样,会穿什么样的衣服,饶是如此,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是稍微有些吃惊的。

      她穿了一双细长的高跟鞋,黑色的丝袜与裹臀的小黑裙,配一件V字领的酒红色蕾丝衬衣。她画了向上挑起的黑色眼线,衬衣酒红的颜色衬得她肤光胜雪,眼波流转,风韵十足。

      而相比之下,我的深蓝色连体套装则显得十分循规蹈矩。

      宴会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大厅举行,我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了,陆续还有车子停在门前,侍者上前去开门,接着就领下来一位又一位打扮得高雅时髦的女士。

      我感到新奇,不由得四下张望。何苓把宴会的请帖递给侍者,我跟着她进了酒店大厅。

      她很紧张,我就站在她旁边,时不时地总能够听到她在试音。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场地已经完全布置妥当,圆桌子一个接一个,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小点心。

      我看到小点心的时候眼睛一亮,趁人不注意偷偷拿了一个吃了。

      香橙蛋糕打得底,上面浇上极香醇的巧克力,入口即化,好吃极了。

      我还在回味小点心的余香,何苓姐却突然回头,同我说:“小满,你不上去试试琴么?”

      我不太明白何苓她为什么这样紧张。这只是个酒店里的宴会,与音乐厅里演奏不同的是,那里的观众们都是付了钱来认真听你弹琴的,要对他们负责任,自然压力会大些。

      而这里却不同,不过是个交际应酬的场合,又何须紧张呢?

      舞台之上放置着一台七尺的三角大钢琴。我在看清那是一台施坦威以后不禁咂舌,光这一台琴,就要将近二十万英镑。

      我像往常一样用了肖邦练习曲来试琴。这台琴的声音清脆好听,弹起来的手感很新,看来是不经常被演奏的。琴的后盖已经被支了起来,声音回响在这个厅里,十分悦耳。

      没想到这里的声音效果这样好。

      本来我弹上一两个乐句就足够了,但我喜欢这台琴的声音,便想着索性把这一首练习曲弹完好了。我弹得是肖邦练习曲作品25的第一首,旋律和背景的小音符分开,要求手指上极精细的控制和长线条的旋律,技术上倒是相对简单。

      一曲终了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给我鼓掌。我起身,客人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大厅里走。我侧头张望声音的源头,本来还想报以微笑,但当我看清那人时,却一下愣住了。

      石越卿坐在不远不近的一张桌子旁,正看着我鼓掌,看到我认出他,还冲我挥了挥手。他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系了一条深颜色的领带。他的右手边坐着另外一个人,看去像是他的朋友,此刻正俯身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我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跳下了台。

      何苓姐现在正紧张着,没有时间来管我。她的节目是开场第二个,难度也不低。

      我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将谱子翻了翻,不知怎的又想到了石越卿。没想到他会来,我们只见过两面,没想到他还认得我。

      我一边在心里感叹世界真小,一边又想着回去以后要好好跟岳溪说说这事。

      何苓上台的时候,我跟在她的身后。坐下以后我侧头看她,她表现得从容自然,仪态端庄大方,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样子。过了有一会儿,她才冲我点点头,示意我准备好了,这时我才开始曲子的前奏。

      这首曲子何苓唱得很不错,不管是从旋律的长线条还是嗓音的控制,她都做得游刃有余。下台的时候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小满,这回真的谢谢你啦,回头姐姐请你吃饭。”

      我其实很想让她现在就请我吃一顿吧,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当然这话我没好意思说,何苓转头也忙着跟别人说话去了。

      后台的地方不小,里面摆了两个大沙发和一个小圆桌。弹完了我走过去,这才发现小圆桌上有给演员们准备的小点心。我立时两眼放光,看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到我,我毫不客气地端了一整盘,窝在沙发里慢慢地吃。

      演出进行得很顺利,不断地有演员上台,接着一脸兴奋地下来。那一盘小点心并没有多少,我吃了个干净,肚子却顶多也就填了个半饱。何苓还在和别人谈天说地,我有点想离开了,于是走过去叫了她。

      “何苓姐,咱们是不是该走了啊?”

      何苓看看我,一脸诧异:“小满,一会儿还有酒会呢。”

      我刚想问酒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时,却有别人走近,拉住何苓聊起来。我不好再插话,只能耐着性子多等一会儿。

      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到之前的那个沙发上坐下,这时却有人坐到我旁边来,递给我一盘寿司。

      “饿了吧,尝尝,这家的寿司做的可好吃了。”

      我接过来道了谢,来人是晚会的主持人,这会儿台上正在表演一个单口相声,我们在后台还能听见前面不时爆发出的大笑声。

      “你是何苓的钢琴伴奏吧?”

      我知道他是谁,他叫沈磐,何苓原来在清华时候的师哥,现在在帝国理工读博士。听何苓姐说,他的人脉很广,朋友也多,所以总能提供给她一些特别好的演出机会。

      “嗯,我叫陈小满。”

      “小满,”他默默地重复一声,“这名字不错。”

      我冲他笑笑。

      “何苓今晚唱得挺不错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忙着吃东西,随口答了一句:“还不错,不过她好像有点紧张。”

      “那是自然的了,给台下那些大人物唱,难免的。”

      我有点奇怪,皱皱眉头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大人物?有多大啊?”

      沈磐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见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确实认认真真地问的。他盯了我有几秒钟,忽然笑道:

      “你这小妹妹有点意思。”

      有人急急忙忙地从一边跑过来,沈磐站起来迎上去,听了一会儿忽然神色变了,也急急忙忙地走了。过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大家都在传,最后那组爵士舞的演员今晚来不了了。

      完了,我心想,这场晚会岂不是要虎头蛇尾?

      沈磐正在跟何苓姐说话,我放下那盘寿司走到何苓身边,听他声音急躁,语气有点不善。

      “何苓,你就再唱一首能怎么了啊?临时救一下场不行么?就当帮师哥一个忙吧。”

      “师哥,不是我不愿意,我只带了这一份钢伴的谱子,你总不能让我上台清唱吧。”何苓说着看到我站在旁边,忽然眼睛一亮,拉住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满,要不你上去弹一个吧?你手里有没有练好的曲子?”

      我一愣,眨眨眼睛:“有倒是有,就是……”

      沈磐闻言,眼睛一亮,直接打断了我:“有就行了,小妹妹你别但是了,再有两个节目就到最后一个,你快准备下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前面走,准备去报幕,临了还不忘对我说,“小满,就当报答我给你拿了盘寿司吧!”

      我哭笑不得,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并不是没有曲子弹,只不过都是新的,不敢保证质量。但是转念一想,反正台下除了石越卿以外根本没有认识我的人,就算弹得不好谁还能到我老师那里去告状么?

      这样一想,我倒也不觉得怎样了。

      前面两个节目很快就结束了。一阵掌声过后,沈磐上台去报幕。他向来宾们解释说,节目单上原定的爵士舞今晚可能没法为大家展现了,但我们却准备了一场特别节目。

      我在礼节性的掌声中走上台去。灯光很闪,刚刚跟何苓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只有我自己,反倒格外得晃眼。

      我下意识地往石越卿的方向看过去,但光线太亮,台下我什么都看不清。

      罢了,我心想,既然都已经上来了,那就好好弹吧。

      我准备演的曲子是拉威尔的组曲《镜子》里面的第三首,法文名字叫做Une barque sur l’ocean,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海上孤舟。我坐到琴上调了调琴凳的高度,在脑子里想了想曲子的旋律。曲子的左手是长串的琶音,加上踏板以后营造出的是水波一样的幻象。

      我将手指放到琴上,抹上键盘的时候,一串串清晰又略显迷离的声音从我的指头下面流淌出来,充斥了整个大厅。

      这台琴真的是一台好琴,我喜欢它的声音,弹得自然也淋漓尽致。高音区我可以弹出很清脆的音色来,配合着我左手快速的琶音,听上去当真像有一艘小船孤寂地在水面上漂浮。

      台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静,我只享受我自己的音乐。

      结尾是一组四个音,结束在高音区,像是留有余地和令人幻想的空间。我弹完以后顿了一会儿,等待琴弦的余音消失。观众席里没有声音,直到我的手从琴键上放下来以后,掌声才响起来。

      我慢慢站起来,鞠了一躬。没想到观众们都这么热情,过了好半天掌声还经久不息。

      我第二次上台谢幕,有人在下面叫好,嚷着说再来一个。

      回头往后台瞅瞅,我看到沈磐眉开眼笑地冲我点头。我心想,反正这一组我都练了,接下来可能也要用,在这里预演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当我重新坐到琴上的时候,台下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即将要弹得这首曲子虽然出自同一组曲里,但却和刚刚那首的意境完全不同。它的题目叫做丑角的晨歌,节奏感极强,技术难度也大。最令人担忧的是中间同音反复的段落和快结尾处的双音刮键。

      我为了练这首曲子的双音刮键,刮的我右手中指的手指头上都起了水泡,甚是不容易。

      这首曲子一上来就是跳音和滚动的和弦,活泼的气氛和鲜明清晰的节奏感一下子就给旋律注入了活力。键子的反应速度极快,我的同音反复弹得清晰而有节韵。

      耳边响着我自己演奏的音乐,我越弹越开心,和声与色彩的变化做得都很到位,双音刮键也弹得帅气极了。不同于上一首曲子富有想象力的结尾,这首曲子的结尾是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十分激动人心。

      我一气呵成,演奏完最后一个音,手自然而然地顺着音乐甩下琴键。这回不等我站起来鞠躬,台下就已经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谢了好几回幕,最后还是沈磐师哥上来,邀请大家到旁边的餐厅里去参加酒会才作罢。

      何苓姐从我一下台就紧跟着夸我,说什么第二个曲子的刮键真的是帅爆了,这些演员们在后台都倒吸一口气呢。

      我谦虚地笑笑。

      本来我不欲再多呆了,我想何苓她可能是想通过酒会认识一些所谓的大人物,所以才要留下来。可我认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但沈磐过来拉我,拼死拼活也要我一定参加,说好多人都想跟我说说话呢。

      我有点难为情,半晌,问他:“那我只喝果汁可以么?”

      沈磐哈哈大笑:“可以的啊,小妹妹。”

      酒会上要比刚才热闹得多,这些绅士名媛们围着高脚桌,优雅地端着酒杯谈天说地,我看到何苓很快就同一些人打成一片。我端着一杯果汁,跟着沈磐,看他和好多人打招呼。大多数人看到我都赞赏地笑笑,接着便跟沈磐说,这小姑娘琴弹得真好。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路笑,觉得脸都快僵硬了。

      大概跟着他走了快有一圈,我才在一边的圆桌旁看到石越卿。他正端着一杯红酒,被好多人争先恐后地围着。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鼻梁很高,脸颊的轮廓很方正,他的眼睛有种磁力,看着别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专注而认真。岳溪说得没错,他看上去确实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确实没有电视明星的那种类型的帅气。

      这个印象让我恍惚了,我想起买唱片的那一天,他眼神暖暖的,哪里有一丝一毫的严肃犀利?

      我还在回想的时候,沈磐他已经成功地找到了一个空档,挤了进去。我没跟着他,就站在原地观察他们。我看到沈磐他满脸堆笑地介绍自己,然后伸出手去想和石越卿握手。但石越卿只是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我想他应该是在表示自己并不方便。

      这个时候他旁边的人上来握住沈磐的手。我仔细一看,是刚刚晚会开场的时候,坐在石越卿身边的那个人。

      石越卿并没有带女伴来,我心里暗暗地想,早知道该叫岳溪也来的。

      他似乎是开口问了沈磐一句什么,沈磐朝我的方向挥了挥手。石越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直接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十分自然地冲他笑笑,没想到他竟朝我走过来。

      “小满,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

      我上回见他都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同我那天记忆里的一样,沉沉的,极富磁力。

      我抿嘴笑。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来挣钱的。”忽然我想到之前吃掉的那盘免费寿司,忍不住加了一句,“顺道蹭吃蹭喝。”

      石越卿笑了。

      “刚才弹得很漂亮。那首Alborada,你练了多久了?”

      我有些惊讶。不是惊讶他在夸我,而是惊讶于他能分辨出这首曲子来。沈磐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而且用的都是中文名字,而Alborada是我弹的那首《丑角的晨歌》的原名。

      我惊奇地看他,“你知道这首曲子?”

      “嗯,我祖母特别喜欢拉威尔,所以我大概也知道一点。”

      “我练的时间还不长,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我顿一顿,抿了一口果汁。“不瞒你说,这首曲子挺难的,我练的时候手指头都磨出大水泡了。”

      “值得吗?”他看着我,眼睛十分黑,我觉得里面像是闪着光。

      “当然值得了,能弹好了就值得啊。”我答得理所当然。

      他望着我,像是若有所思。我转了转眼珠,想着他可能要走了,于是就紧盯着杯子里的的果汁,没再说话。

      不想他又开口问道:“我有一个朋友,是一个教堂的管理人。他正在找下礼拜五能在他的教堂弹午间音乐会的钢琴学生。你愿不愿意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眼睛发亮,有音乐会的机会当然是好事,“真的啊,那太好了,给报酬不?”

      他答道:“嗯,有报酬的,我记得是四十镑。”

      四十镑一场午间音乐会已经算给得不少了。我问:“那教堂在哪里啊?”

      “在Reading。”

      他说的Reading我是知道的,不是一个什么读书的地方,而是一个小镇,离伦敦不远,坐火车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只是英国的车票挺贵的,如果坐火车的话,我四十镑的薪酬一下子要少了近一半。

      我面露难色,“啊,要坐火车去。”

      石越卿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紧接着我的话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他组织的音乐会,我是要去捧场的。”

      “你开车去?”

      “嗯。”

      我大概想了想,心里就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个机会挺好的,其实就算一定要坐火车去我还是能挣上差不多三十镑左右,已经并不少了。

      况且弹音乐会本身就是一种锻炼,抛开挣钱不谈,对我来说也是有益无害的。更何况现在有人愿意让我搭顺风车,何乐而不为呢?

      石越卿正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做决定。我最终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你了,让我搭顺风车。”

      “音乐会在十月九号,需要弹四十五分钟,可以吗?”

      “嗯,没问题的。”

      像是惊讶于我答应的爽快,他又多加了一句:“还剩下不到一礼拜的时间。”

      我听出来他的话里有话,忍不住笑起来,“放心好啦,一定没问题的。”顿了顿,我想起来一件事,又问道:

      “对了,那我下周五应该到哪儿去找你啊?免得麻烦你再往我们学校跑一趟了。”

      他端着酒杯想了想,“那就在我的车库吧,我短信把地址发给你。”他说着将手机掏出来,抬头看我,“所以小满,你的电话号码?”

      我报出一串数字,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将他的号码也存好,再抬头,看见他黑漆漆的眼睛。

      “那就下周五见。”

      他举起杯子示意我。他的个子高过我不少,我本来就需要仰视他,但他显然顾及到了我的不便,端着杯子的时候有意放低了许多。

      我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浓密的眉毛上,竟无意间发现左边有两根长得特别的长,好像两条龙须。他低头看着我,眼神灼灼,我用自己的果汁杯跟他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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