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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预言梦(3) ...

  •   吃完早饭,岳溪说她要回家再收拾收拾,而我则直接拎了书包,准备去练琴。Marylebone这条高街上人来人往的,我绕了一点路,到Waitrose去领了一杯茶。

      有人从后面拍拍我,我回过头去。

      是何苓姐。

      何苓是我们学校研究生二年级的学生,学歌剧的,嗓子不错人也漂亮。最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她大学是在清华毕业的,后来又考上了清华的硕士,只要回去交上一篇论文就可以拿到学位了。

      我一向佩服学霸级别的人物,见到是她,礼貌地笑了一笑。

      何苓先开口:“小满,我正好要找你。”

      何苓是清华大学伦敦校友会中的一员,很多时候总有些特别的音乐会或者演出机会。听她说要找我,我将手中的茶放在一边,等她一会儿。

      她接了一杯黑咖啡。

      我们一起走回学校去,路上她跟我说起,这个月底她有一个活动,需要一个钢琴伴奏,想问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我问:“什么活动啊?”

      “有一家公司办了一场庆祝晚会,想要找一些中国学生去热闹热闹。”见我有点犹豫,何苓又接道,“有钱挣的,小满,一百二十镑,我们到时候对半分。”

      这一下我精神了,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刚刚迈入大二,我就感到课业并不轻松。这一年我们要学四门课,音乐分析,音乐史,视唱练耳和指挥。

      教音乐史的那个老师是个英国人,口音特别的重,好像都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音节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说,来英国一年多,从一开始上课听得完全一头雾水,到现在可以游刃有余地在课堂上回答问题,记笔记。我对自己英文水平的进步还是颇感满意的。

      刚开学的两个礼拜,岳溪还时不时地叫我出来,但我回回都拒绝,渐渐的她也就不再叫我了。我的社交生活很贫瘠,这也让我有了充足的时间练曲子。我老师自己就是个工作狂,教课,学校里的公关,开音乐会,办音乐节,还有练琴,她什么都干,一天到晚连轴转。

      自然,她是不会让学生们闲着的。

      她留的作业量很大,曲子练不完地练,弄得我们都叫苦不迭。

      就这样,我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一转眼过了半个月,我的师哥在学校的贝多芬比赛里得了奖。原来在沈阳的时候我们就师从同一个老师,一直以来关系都不错,我考虑考虑,决定买点小礼物祝贺一下人家。

      可我没有送礼物的经验,和汐凰商量来商量去,她建议不如买张黑胶唱片,显得颇有品味。

      “但他没有黑胶唱片的播放器啊,”我苦恼,“那怎么办?”

      田小姑娘在微信里回我:“那只能说明他没品位。”

      我对汐凰的解释颇感无奈,可是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东西。于是挑了一个礼拜六,我到牛津街的HMV去选唱片。

      牛津街的HMV是一家很大的店面,专卖CD。进门以后,我径直上了二楼,古典乐的专栏在靠边的一排,我找到摆放黑胶唱片的架子,一张一张筛选起来。

      我看得认真,没有注意身边都有什么人。唱片很多很全,但我却没有找到十分心仪的。于是我一个隔层一个隔层看下去,却被一个人挡在架子前。

      我没多想,用英文说道:“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好吗?”

      他于是退后一步,我说了一句“Thanks”,不想竟突然听到这人叫我的名字。

      “小满?”

      他的嗓音是典型的男低音,沉沉的,又厚重,叫我的名字的时候好像冬日里的暖阳照到雪地上,一时之间犹如春暖花开。

      我没有想到会有人叫我,惊讶地回过头去,看见石越卿就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张CD。

      “啊是你,”我笑起来,“好巧,你是……那天岳溪的哥哥?”

      他点头。

      “你来选唱片?”

      我说:“嗯,我想选一张好一点的黑胶唱片送朋友。”

      “你想找哪个作曲家的?”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我说了几个作曲家的名字,他都能很准确地找到位置。我翻到了一张齐默尔曼弹的,曲目单里有两首肖邦奏鸣曲。

      我将它抽出来。

      “就是它吧,我师哥也在弹这首曲子,对他应该有用。”

      石越卿接过来,也看了看曲目单。他看东西的时候,目光凝成一条线,特别认真。于是他在看碟子,我在看他。

      我发现他有很浓密的睫毛。

      “肖邦第三奏鸣曲,”他感叹一声,“很宏伟的曲子。”

      “我弹过的。”我说。

      他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你不相信啊?”我颇得意地挑挑眉毛,“肖邦的这两首奏鸣曲我都弹过的,要我说的话,感觉这一首比第二首难一些。”

      说罢,我皱眉又想了想,改口道:

      “也不对,第二首也很难,容易弹成脱缰的野马,不好控制。”

      “你这么瘦弱,能弹这种曲子?”他还是质疑。

      我怒道:“我哪里瘦弱了?!我是骨架小,但是我有劲,听说过干巴劲儿吗?那说的就是我!”

      也许是觉得我炸毛的样子颇为有趣,他笑起来,不再跟我犟。

      我们一起走到收款台,他手里拿了一张马勒的第二交响乐,别名叫作“救赎”。我扫了一眼,咂了咂嘴,说道:

      “马勒第二啊,我刚到伦敦的时候,听得第一场音乐会就是马勒第二。”

      他似乎来了兴趣,“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我叹气。

      “别提了,我们去的是BBC Prom,赶上最后的几场,人特别多。为了省点钱,我们一帮学生都没有提前订票,下午三点钟就到Royal Albert Hall门口排队去。也不知道伦敦这个天气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才九月份,却冷得不行,我们被冻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花了五镑买了票。”

      我说得津津有味,他听得也认真。

      “本来以为进去以后终于有得坐了,结果沿着票根一找才傻眼——”我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好家伙,原来是站票啊。”

      他被我逗笑。

      “这首曲子一个多小时呢,你们都是站着听的?”

      “才不会,没人站着听。我们都席地而坐,还有横七竖八躺着的呢。”我说。

      “最上一层吧?”他想了想,“我记得的,我也买过那儿的票。”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

      他没有穿我头一次见他时的那身衬衫西装,只是很普通的深色毛衣和黑裤子。但他肩宽,因而显得身材挺拔,胸膛宽阔。像是看得懂我眼神中的疑问一样,他挑一挑眉。

      “怎么了?不相信我也买过最便宜的票?”

      “不信,”我咂舌,“你的路虎车都能买好几百场最好的票了。”

      他摇头道:“那车子不是我的。再说我学生时代是很穷的。”

      他的话说得诚恳,看着我的时候眸子里亮亮的。

      “彼此彼此。”我说。

      他又笑起来。

      我们一起出了HMV的大门,牛津街上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一浪一浪,煞是好看。他说车子就停在附近,方便的话可以送我一程。

      我说不用了,我们学校就在Baker Street,从牛津街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就不麻烦他了。

      他没有坚持,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我应了一声,谢过他后,他就离开了。

      后来我在琴房里碰到我师哥于泽宣。我将礼物送给他,他很喜欢,连声道谢。然而我看着这张唱片,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石越卿的模样来——

      他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他的浓眉,他高挺的鼻梁和宽阔的胸膛。

      他是真的很高。我想起我们站在HMV门口道别的时候,我需要仰视他。

      我正这样想着,不料我师哥竟一下子说道:“小满你怎么脸这么红?琴房里也不热啊,你刚刚练什么曲子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打趣道:“跟曲子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你太客气了,老谢谢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

      当天晚上,我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地想听马勒第二。在YouTube上找到,是西蒙拉特指挥的,第一个和声一出现,张力十足,令我心弦一震。

      不自禁地,就又想起他。

      我这才回想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回想他的名字。岳溪叫他越卿哥哥,Yue Qing,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忽然一下,我的好奇心就膨胀起来,于是忍不住拿起笔来划拉两下,但却总也找不到让我觉得合适的字。

      手机在这时振动了一下,我抬眼一看,是我妈的微信。

      “大姑娘,睡了么?”

      我秒回了她,“没有,妈你起得好早。”

      夏令时里,北京时间比伦敦时间晚七个小时。我这边现在是十一点,我妈那里才早上六点。

      我妈的语音消息紧接着就发过来,声音精神百倍的,神叨叨地跟我说:“大姑娘啊,你妈我刚才做梦,怎么梦见你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跟谁啊?”

      我哭笑不得。

      她啧啧道:“我跟你说,你妈我有时候可神了,做梦都特别准,你还别不信。”

      “要我说,你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闺女才十九,用不用这么着急啊?”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我打了个哈欠,“妈你怕我嫁不出去的好意我心领了,没啥别的事我就先睡觉了吭,明天还要早起去练琴呢。”

      我妈发了个晚安的小表情。

      我将手机充上电,简单收拾了一下书桌,洗漱完毕后,马勒第二才只放了一半。我想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一首,气势太过凌厉嚣张,底蕴又太过沉重,听完难道不会心情压抑吗?

      偶然间一低头,又看见纸上我胡乱写的他的名字。

      他说他姓石。

      我躺到床上去,关了灯。然而这一晚不知怎么的,却翻来覆去也没有睡着。无意间想起我妈做的那个梦,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拿起手机来给汐凰发了一条信息。

      “在不?”我打字,“我妈刚跟我说,她做梦梦到我会在大学一毕业的时候就结婚。”

      汐凰秒回我一个白眼的表情,紧接着就是一句戳心的语音。

      “恭喜啊!不过,”田小姑娘特意顿了顿,换了个嘲讽的调子问道,“男朋友在哪儿呢?”

      我回了她一个怒气冲冲的拍砖表情,然后毅然决然地锁屏睡觉。月光透过玻璃洒在我的窗台上,碧绿的富贵竹抽出了新芽。

      我妈的这个预言梦再也没有被我想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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