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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二章 最脆弱的誓言(1) ...

  •   人们总是下意识地对自己拿不准的事情许下誓言。

      换句话说,所有的誓言想要实践,都是有相当难度的。而人们之所以许下誓言,是因为他们长久以来对现实的担忧已经压倒了他们的信心。

      所以他们需要瞬间的决心去支撑自己。

      心里明知很难,但却一定要宣之于口,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些安慰。

      就好像发誓要减肥的人很多,但真正减下来的却寥寥无几;发誓要好好学英语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坚持下来的人却少之又少;发誓要白头偕老的人很多,但真正走到金婚的却是凤毛麟角。

      所谓的誓言,其实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

      早就答应好他要做腌笃鲜,却一直都没有做成。那个周日我们在我家消磨了一个早上,快到中午的时候,他问我:

      “今晚我们在家吃吗?腌笃鲜?”

      彼时我们正坐在我家唯一的一把扶手椅子上。他抱着我,我坐在他的膝上。他的眉毛长得太浓了,眉心的地方都要连在一起,我拿起自己的眉刀,给他修一修。

      “别说话,”我手上稳稳的,“小心我把你的眉毛刮秃了。”

      “那敢情好,多有特色啊。”他笑。

      我故意皱眉瞪眼睛,用眉刀吓唬他。

      周日的晚上我是没有时间做饭的,因为要到Trafalgar Square去做兼职。我提醒他说今晚不行,餐厅的兼职是周日晚上,还是他给我介绍的呢。

      他叹气道:“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介绍你去了。”

      这样一说,我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时候你是怎么那么快就帮我找到兼职的啊?”我好奇道,“我怎么觉的好像弹完音乐会没几天,你就给我发信息了。怎么这么有效率啊?”

      他眨眨眼睛,“因为我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啊?”

      他的眉毛已被我修好了,还是很浓,但是不再杂乱。我满意地端详了一番,将眉笔刀放在一边,听他这样说,只觉得一头雾水。

      “什么理由啊?”我问,“干什么需要理由?”

      “见你啊。”他说。

      我愣了愣,然后眉开眼笑起来。

      “好啊,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心怀不轨了?”我环住他的脖颈,几乎把自己吊在他的身上,“老实交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不会是在岳溪家里一见钟情了吧?后来在HMV碰到不是巧合对不对,不会是你跟踪我的吧?”

      他被我逗笑起来。

      我在他身上张牙舞爪的,“快说快说,不然我把你两根龙须眉毛拔下来!”

      对那两根眉毛他一直十分敬畏,宝贝得很。听我这样说吓了一跳,赶紧反剪住我的手。他的手劲很大,我努力挣了半天也徒劳无功。

      “小满,”他看着我,“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小溪家里。”

      我努努嘴,“也差不多嘛,就是在她家楼下的小区啊,我晨跑回来,你把车子停下,问我Block D在哪里。”

      他摇头,“也不是那里。”

      这一下我愣了愣。在我的印象里,那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绝不会记错,因为那一天的场景已经被我反复回想了很多次。

      “怎么可能,”我叫道,“如果之前见过你,我不可能没印象的。”

      他说:“你冲我笑得那么甜,亏我还以为你至少会觉得眼熟呢。”

      我的好奇心完全被他挑起来,心里像百只蚂蚁爬过一般。他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和努力去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表情,自己倒是先笑起来。

      “快告诉我!”我急道。

      “这是秘密,”他似笑非笑的,“你得用秘密来换。”

      “你想知道啥?我最坦诚了,对你没有秘密。”我笑眯眯地说。

      “那好,你告诉我弹完音乐会回来的路上,你说的那句家乡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想了想,这才想起来那一日弹完Reading的音乐会,回程的车上,他听出我的口音,我们说起大连,他让我说一句家乡话来听听。

      我想起他那时候一脸“Puzzled”的表情,苦思无果又恍惑不解的模样。

      一下子忍不住,我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大笑起来。

      “嗯?”他侧头来看我,努力想要严肃些,却在眼角眉梢里都含了笑意,“看看,我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好容易止住笑,眨眨眼睛跟他说,“夸你呢,我夸你长得好看。”

      他一脸的不信。

      “真的是夸你好看!”我坚持不懈,“黢和黢和就是好看的意思。”

      他想了想,“那我要是说,小满你黢和黢和的,就是你好看吗?”

      我讪讪地笑了笑:“嗯……这个词只能用来形容男人,女孩子不适用。”

      他微微皱眉,将信将疑的。

      于是我趁机赶紧转移话题:“好啦现在轮到你了。快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哪里第一次见我的?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看着我一脸期待的表情,故意拖了好久。我被他吊的胃口十足,跃跃欲试的,结果却听到他十分镇静地重复了我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慢慢猜吧。”

      ……

      中午要做腌笃鲜显然太仓促。我便提议说到中国城去买点东西,然后回家一起吃点火锅,把左欢也叫上。正好最近天气有点凉,胃里暖暖的会很舒服。

      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我们后来再也没有提起他跟他父亲的事情。我心里清楚,不管他再如何强大,这件事始终是他的痛处。毕竟是他父亲,无论怎么没有感情,一刀下去,他不会一点都不疼。

      我不想让他疼。

      说来奇怪,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被心疼的那个人。这是我的幸运,家里年轻的一辈中,我是最小的一个,亲戚里也有同辈的哥哥姐姐,总是罩着我。我爷爷奶奶又宠我,我爹虽然严厉,但是却最溺爱我,尤其是我独身来了伦敦后,他几乎事事都依着我,丝毫没有脾气。

      因而我从未体会过心疼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以前我看言情小说,总看到心疼这样的字眼儿,看得时候还暗自嘲笑,想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来心疼,当真矫情。

      直到我遇见他。

      当我抚上他的脸颊,感受到他那些扎人的细小胡茬时;当我被他从身后环住,听到他声音沙哑粗糙时;当我看到他站在冷风里,等我等到手指都发凉时——

      我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深切地理解了心疼这个词汇。

      他正在开车,我思绪及此,忽然问道:“这两天晚上,你们在家里都吃什么了啊?”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回答我的时候并没看向我。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角度问题,这样看过去,我只觉得他侧脸的轮廓更分明了些,越发清瘦了。

      “不记得了。”他说。

      我侧头去望他,不知怎么心里又狠狠抽动了一下,忍不住就去牵他的手。他回头看看我,反将我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中国城距离我家并不远,我们很快就到了。打定了要好好吃一顿的主意,我往筐子里扔东西的架势简直称得上大刀阔斧。石越卿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在我拿了五盒肉,回头还问他够不够时,一下子笑了出来。

      “小满,咱们就是三个饭桶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我狠狠地瞪他:“谁是饭桶?我才不是饭桶!”

      他笑得连那两根长长的龙须眉毛都在跟着微微轻颤。

      我们拎着满满几大包东西刚进家门,左欢就听到声音,从楼上冲下来。看到我是和石越卿一起回来的,顿时喜笑颜开。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和好了,”他小跑过来接购物袋,“这两天家里气压太低,你们要是再僵上几天,我就要打包去住酒店了。”

      石越卿瞪了他一眼,左欢做了个鬼脸。我将自己厚厚的大衣外套挂起来,石越卿先上楼去回几封邮件。

      我洗了洗手,左欢十分利落地将桌子搬好,锅子接水煮上,放进底料。电磁炉加热起来,满屋飘香,总算是又有了些烟火气。

      “好香……”

      左欢凑近锅底,一脸陶醉。我在厨房忙碌,菜叶子被我一把一把地洗好装进大盆里,所有的盒子都被我粗暴地划开。红白相间的肉卷被我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正准备端上桌,回头一看,只见他对着那一锅汤底馋涎欲滴。

      我一手一盘羊肉片,没好气地将他挤开:“别挡路啊,赶紧帮忙干活儿。”

      听到我这样催,他连声应好,跑到厨房去切豆腐。我从柜子里拿出碗筷,开始摆桌。我不能吃辣,海鲜的清汤锅底开的有些慢,我又趁机往里面加了两个大枣和几片生姜。

      左欢的豆腐切好了,他用刀面将它们摆进盘子里去。

      “小满……”他低头干活,语气却有些犹豫,“你……你不怪我吧?”

      我从厨房将装好的豆腐端到桌上,又示意他把大白菜洗了,“什么啊?我怪你什么?怪你豆腐切得像不规则图形吗?”

      他停下洗大白菜的动作,“怪我问你那个问题。”

      “哪个问题?”我将电磁炉的火力又调大两格,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啊,你说的是问我介不介意石越卿没有家的那个问题吗?”

      他点头。

      我走到厨房去,掰开大白菜的叶子,将它们放在菜板上,一下一下地开切。客厅里的锅子开了,咕嘟咕嘟的。

      左欢靠在厨房的拉门边上,似乎是在等着我回答。

      “这没有啥的,”我说,“他有家有亲人当然好,他孑然一身也没关系。毕竟我还有家啊,将来我的家就会是他的家,我的亲人就会成为他的亲人,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大白菜切好装盘后,我看看餐桌,发现少了两个盘子。我将大白菜盘子递给左欢,打开头顶的橱柜门,踮起脚来,小心翼翼地试图在上面拿出两个空盘子来。

      “真的,”我继续说,没有回头看,“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别的我都无所谓。”

      橱柜太高,我踮起脚来也够不到。就在我准备叫左欢帮忙的时候,忽然有人从我身后伸出手来,轻而易举地拿下来两个,递到我面前来。

      我呆了一下,回头一看,石越卿正站在我身后,望着我的一双黑眼睛沉静如水。

      “啊……那个……”我眨眨眼睛,想到自己刚刚把跟他成家这件事说得那么理所应当,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支吾道:“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啊,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他没有待我说别的,就将我一把揽进怀里。

      我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又感到他胸膛的轻微起伏。他的胳膊那么有力,箍住我的时候简直令我动弹不得。

      我想要挣扎出来,却只被他抱得更紧。

      于是我推推他,闷声闷气地说:“左欢还在这儿呢。”

      像是回应我的话一样,左欢他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后走过,晃了一圈,将那两个空盘子端走了。我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帮忙干活儿端盘子啊,我什么也没看到。”

      晚上是他送我去兼职的。我结束太晚了,他明天一大早还要干活儿,所以我便劝他不要等我,我自己可以回去。但他却不肯,坚持说晚上不安全,无论如何也要送我回家。

      他带了电脑,像我们刚认识不久那回一样,在我弹琴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工作,我一抬眼,就看得到他。

      那天晚上我弹得稀里哗啦的。

      结束以后时间刚过十点钟。他认真地将我的围巾系好,然后牵着我的手走出来。一月份的气温应该已经很凉,然而我却觉得浑身都是暖的。

      “我们溜达溜达好不好?”我提议道。

      于是我们沿着Trafalgar Square往上走,路过喷泉水池,路过圣马丁大教堂,从一条小路插到了MM豆大世界去。那个小广场被各式赌场环绕,周日的晚上热闹极了。

      我在电影院门口驻足。

      “你知道吗,那天你突然在我身边出现,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俯身去看排程表,“所以我总担心,哪天梦醒了,你会像从没出现过一样离开我。”

      他把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我抬眼望一望他,冬日的冷风吹乱了我的发丝,然后又淘气地吹进我的眼睛里,凉凉的。

      “小满,”他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去,“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清楚地明白他的意思,鼻子酸了酸,凑他近些,仰起脸庞看着他。

      “嗯,”我重重点头,“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离得那么近,他的眼睛明月曜夜一般,照耀在我的心上。我陷进他的眸子里,挪不开目光。耳畔是喷泉洒落的声音,是艺人吆喝的声音,是赌场嘈杂的声音,但在这众多声音之中,我却只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他低下头来,吻住了我。

      在这一段情里,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得太深,无力自拔,但他却从未让我感到自己爱得卑微,也从没有哪一刻令我缺失了安全感。

      因而我虽深陷泥潭,却甘之如饴。

      ……

      我们学校每周二有例行的大师课。我早上有课,直到中午的时候才去听。刚进了演奏厅,岳溪就冲我招手,我微微猫着腰,坐到她旁边去。

      “小满,一会儿有事吗?”她轻声耳语。

      我答道:“下午没课,想去练琴来着。”

      “一起去吃个饭吧?”她说,“我有事想问你。”

      大师课很快就结束了,最后一个演奏的是我的朋友Joanna。她弹得是巴赫的帕蒂塔第六首,所有的装饰音都是经过谨慎思考的,乐句和对位都被她演绎得很好。

      她下台以后我和岳溪走过去恭喜她。她谢过我们,然后提出一起去吃饭。

      还不待我回答,岳溪却忽然挽住我的胳膊,笑道:

      “今天中午不成,小满是我的,我要听她讲恋爱故事。”

      Joanna瞪圆了她碧绿色的眼睛。

      “我知道!我见过小满的男朋友的,她也说好要给我讲恋爱故事呢,结果到现在也没听到。”她调笑地看我,“小满,我可等着呢啊。”

      我笑说好。

      岳溪和我去了离学校不远的居酒屋,一人点了一份套餐。她约我午饭,又拒绝了Joanna,这让我不禁隐隐觉得她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小满,”果然,我们点完餐后,她向我开口,“我有点担心你和越卿哥哥。”

      我看了看她,“你是不是知道他的决定了?”

      岳溪显然稍有惊讶,“他跟你说了?”

      茶水上来了,我把我们两个的杯子放好,然后将茶水满上。

      “你是说他要跟他爸爸划清关系这件事吗?嗯,他跟我说了。”我点点头,又问道,“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石伯伯联系我妈了,他知道越卿哥哥对我妈很尊重,也知道我妈的话对他还稍微有些影响,所以他希望我妈能帮忙劝一劝他。”

      我将水杯握紧了。

      “那你妈妈是怎么说的?”

      “我妈拒绝了,”岳溪摊一摊手,“我妈说她不想插手越卿哥哥的决定。他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她不想用越卿哥哥的感激心理去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她没有这个权利。”

      岳溪微微皱眉,又接道,“小满,我妈说,她觉得石伯伯不会就这么罢手,他很可能还有别的办法。你……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叹了一口气。

      “我能有什么打算呢?他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什么也不能帮他分担。”我停了停,自嘲了一句,“汐凰倒是没有说错,我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

      “别这样说,”岳溪握住我的手,“越卿哥哥他家里的事情不寻常,换了是谁都帮不到什么的。”

      我没有接话。

      我们两个的套餐在这个时候上来了。居酒屋的午餐很营养,色泽也够鲜艳。我拿起筷子,不知怎的却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岳溪,”我又将筷子放下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跟石越卿在一起?”

      岳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怎么这么问?小满,你……”

      我摇摇头。

      “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最近想得太多了。他为了我们放弃了那么多,让我觉得压力有点重。如果不是我的话,他大可不必放弃那些他应得的东西。我们两个家里太不一样了,他跟我在一起,要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我用筷子一点一点地去捣大米饭,米粒都被我捣得碎碎的。

      “不能这么说,小满。”岳溪也放下筷子,很认真地对我说道,“越卿哥哥之所以放弃石伯伯那边的财产,一定是因为他认为另外的东西更重要。他小时候就没妈,后来奶奶也去世了,对他来说,他爱的人要比钱来得更重要。”

      “我明白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愧疚。”我说。

      岳溪夹了一口鳗鱼饭,想了想,“我倒觉得你不要这样想。小满,你之前不认识越卿哥哥,也不了解他。连我妈都说,认识你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以前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很少笑。你们在一起以后,就光我见到他笑的次数,好像比他前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

      我抬眼看着岳溪。

      她喝了一口汤,又继续说道:“反正我是支持你们在一起。人生嘛,挣钱是为了过好点的生活,过好的生活是为了快乐。那要是为了钱把快乐丢掉,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吗?”

      见我还在思索,岳溪故意逗我:“小满,我就等着有一天管你叫小满嫂嫂。”

      我一下子红了脸颊,“去去去,别闹。”

      她指着我:“口不对心!你嘴角都翘起来了!”

      我恼羞成怒地打她。

      ……

      其实岳溪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说永远比做要容易许多。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常被我爹教育说吃亏是福,可是现下,让我一下子说服自己,他的放弃是他自愿的,是应该的,我真的别不过这个劲儿来。

      那么放弃他?

      只是这样想一想,我心里都像烙铁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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