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游》罅隙里的春天

4、立夏-不识

　　月沉西畔，长夜未央。
　　“爷，相国寺那边出事了…”
　　硬朗的眉锋一挑，面具下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你去，务必阻止。”
　　为了这“太平”二字，我已将天下拱手相让，可他却还是信不过我。
　　在鼎沸的人群中，斑斓的华彩里，他却无处话凄凉。
　　头顶忽作一阵风响，却是刚才蓝衣的女子翻身下树，惊散了他的苦楚。
　　月光穿过古树繁茂的枝桠，斑驳落在她的脸上，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这样的画面他似曾相识。
　　只见她愧赧一笑，“吓到你了吧，开山神？”
　　他一愣，手不经意地摸了摸面具，轻轻摇了摇头：“我反倒要谢谢你。”声线低转幽回。
　　“这是为何？”如水的眼眸直直看进他心里，却不等他开口低低惊叫了一声，“你…你还要不要活命啦！”
　　他但闻此言心下咯噔，一时间摸不清眼前人的底，任凭她说了下去。
　　女子一把拉住他的前臂到人不多的一边，只见她压低了嗓门道，“这位公子，你…我说你怎么能用明黄色的发带呢？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淡定如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也瞬息万变，暗自庆幸面具帮了大忙，只是…因为发带么？
　　实在是觉得太好笑，他身上背负的家国天下、攘外安内，以及头上一根明黄色的发带…都会要了他的性命…由衷地笑出声来，让眼前女子好一顿打量。
　　“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里的那双眼眸满是笑意，让女子竟有些恼火起来，嘟着嘴道：“不许笑！我叫顾…惊鸿，你还笑，命都快不保了！”
　　“好~不笑~”声音和煦，像是一位故人。
　　“来我赶紧帮你扯下来，省得叫别的人看了去报官！”说罢踮起脚，“哎，你头低下来一点啊，都够不着~”
　　恭敬不如从命地低头，似乎早就料到了似的，被一双手臂环住了脖子，一股熟悉的幽香飘来。
　　沉浸此间的两人都未曾察觉，远处的南清宫微微一震，没有风的上元夜里，殿角所垂铜铃叮叮当当齐作，却隐没在人海的欢腾间…
　　“怎么这么难解开啊，下回别带了…”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小队可疑的人马正逆着人流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心下暗道不好，这小子果然还是把官府的人给招来了，也顾不上解发带了，“喂开山神，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这么快就有人来抓你了，赶紧逃吧！”说罢抓起那人便往身后巷子里钻，撒开腿一路狂奔。
　　开什么玩笑，虽然两个多月没有练体能了，但当年在国防大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可是全校唯一负重跑和那群臭小子们一样的公斤数和公里数的顾南清啊！！
　　一路明暗更迭交替，那个蓝色的身影忽明忽暗，不真切的像一场梦。过了一个巷口又是一条花街，自己倒也不慌，任由着她拉着满街乱窜。

　　元宵闹花灯似乎已经到了最为热烈的高点，游行的队伍悬举着形色各异的花灯，和着底下一同前行的乐队，在所有人的簇拥与欢呼下寸步寸移；适时而起的烟火在深邃的夜空迸发，照亮所有人脸上的悲喜，一瞬又化作流星坠入人间。
　　逆着拥挤的游行长流，她的一双红酥不禁一滑，身后的那个人就被人海淹没了。
　　她仓皇地回顾，踮起脚。走马灯、皮影戏的光影迷离了她的眼，鼓瑟笙箫乱了她的心。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竟把他丢了！
　　长歌！
　　她再也挡不住思念与责怪的涌动，任人海在身边穿梭，怔怔站在原地让泪沾满长襟。
　　泪眼朦胧中，那个已经消失的白色身影突然起身，明亮而温暖。隔着人潮的洪流，站在对面凝望着她，缓缓摘下面具。
　　苍白的脸颊，怜惜的眼眸，薄唇轻启。额前有几缕发丝被吹得有几分凌乱，和那明黄色的发带在夜风里飞舞着。花灯的纷繁、人世的喧嚣，一切都突然被抽离了一般，他们彼此各自站成一段诗词一幅书画，相向而立，美得惊心动魄。
　　“聂…长歌…”她喃喃。
　　他笑，逆溯过人流牵起她的素手。
　　“丫头，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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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伏。
　　翩跹的衣袂摇曳了整个夜的暖光，指尖的温润缓缓蔓延。
　　聂长歌，真的是你么？
　　还来不及去好好思量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时间都慢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和漫天的光点斑驳。
　　让她想起某个萤火翻飞的夏夜，小小的她带着倦怠，睡眼蒙眬地蜷缩在露营的帐篷里，伴着大人们的谈笑声渐渐如梦。
　　忽然听到帐篷外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唤着她，“南清…南清…睡了么？”
　　小小的人儿揉着惺忪的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四周，却是咯咯笑了起来：“聂叔叔？是聂叔叔吗？我还没睡…”
　　隔着帐幔那个暖暖的声音像是在浅唱低吟：“嗳~南清，无不无聊？叔叔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快，闭上眼睛！”
　　南清捂上双眼，咯咯笑个不停：“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只听得轻轻一声拉链声，帐幔被打开了一个小口，那些闪着光的小精灵就呼啦啦地飞进了帐篷。
　　“啊啊啊啊啊！好漂亮！！！”隔着帐篷，那小人儿欢呼雀跃的身影忽明忽暗地映在布幔上，让帐外的他满眼宠爱地笑着。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黑夜里，静静看萤光闪烁，不知东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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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将她遐远的思绪拉回。一个急转，两人隐入一条小巷，心里却双双一凉。
　　是个死胡同！
　　“长歌！长歌！”南清拦住他道，“别跑了，我现在出去引开他们，你等他们走远了再跑！”
　　对面的人反而定了下来，也不逃，眯起眼戏谑地问道，“你…认识我？”
　　瞳孔倏地放大，“你不认识我了？”不认识我了？怎么回事！难不成是穿越来的时候脑袋先着了地？
　　脑海里飞快地转过一万种可能，最终稳下心神，做最后的努力：“聂长歌！！我是顾南清啊！我是南清！！！你好好看看我！！！”
　　顾南清？皱了皱眉，古怪得很，她这名字…都不知道要避讳么？并且先前，不是叫顾惊鸿么？视线直入她的双眸，那样的焦灼与坚定昭示着她所言的可信度，他们一定是认识的，可她嘴里却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聂…长歌？虽然大敌当前，不禁望天长笑。
　　他赵德芳活了四十多年，头一次觉得如此快活有趣！

　　“来不及解释了！”伸手朝向她墨玉般的发髻，却是拔下一根玉兰银钗。他将她挡住，贴近她暗语道：“你身上带着轻功，快从这巷子后墙翻出去。相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南清推向巷子深处。她凄然转身，刚刚找到你，就又要和你分别么？
　　黑夜里，她望向他闪着光的深瞳。看着她眼中的莹光点点，心头蓦地一软：“不管你叫顾南清还是顾惊鸿，我都会回来找你！快走！”
　　她抹着泪点了点头，一跃上了墙头，向灯火通明的城中跑去，直到那人静立凝视的模样隐没在树荫中。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分明，望着那人儿飞身走远，这才整了整衣冠，脸上恢复了些慵懒不羁，回头看一干追到巷口的人，朗声道：“怎么？有人派你们来送我回宫？”
　　“八王爷恕罪，属下等奉令护驾，请王爷回宫！”话虽说着，手里却都攥着兵刃一动不动地看向他。
　　心中暗自哂笑，江山还未坐稳，他还是起了杀意…面不改色地正声道：“奉的什么令？”
　　对面那人眼神里闪过一片杀机。
　　“诛！王！令！”

　　说罢提刀，大开大阖，横空劈就一个沉猛的千钧压顶。
　　“锵！”霎时花火四起，却见一名剑眉入鬓的少年飞身一跃，剑走偏锋，生生接下这一刀。刀身劲震，竟把握刀的那只腕震脱。却见四下一阵犹疑，那少年已然挥剑成风，形如落雪，飘逸出尘。只一刻，便缴械下悉数人等的兵刃。来人见势不好，纷纷撤去。
　　少年转身跪拜：“爷！相国寺那位已安全送往洛阳。麒瑞这番来迟了~”正是此前被他遣去相国寺的麒瑞。
　　他浅笑道：“不碍的。”今天既是要迈出这南清宫的大门，他赵德芳便是做好赴死的准备的。只是横生出这许多枝节来，他抬起手，手中的银钗在幽微的月色下散发着暗哑的光芒，一朵玉兰怯怯在钗头含苞。
　　他兀自笑了起来，念到：“麒瑞，帮我去查一个人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