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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朵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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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之后,尤桦照常生活。
而昏天黑地这个词,就是唯一能够精准地概括那天之后尤桦的生活状态的词汇。
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病只能通过攒满瞩目值来治疗,尤桦的工作强度,便可以用变态来形容。
繁忙的白昼和夜晚,写不完的视频策划和台本,还有一天十几个小时和庚以名在摄影棚的滞留。尤桦的生活被这些东西挤得满满当当,几乎再也看不见别的空隙。
她的视频一支一支地出。质量高,更新快,这样的博主,最受粉丝欢迎。尤桦的数据几乎是网站上最好的。偶尔碰到同行,都能看到他们艳羡的目光。
可这远远不够。尤桦的焦虑都写在脸上。深夜,每到深夜,她唤出改命,看着那踌躇不前的进度条,心里被蒙上的那层灰就会更黑一些。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再次让瞩目值一飞冲天呢?靠现在自然的人气增长,显然是无法满足她的需求的,瞩目值发展和小说原结局里的最后期限,两个截止日期之间的赛跑……
不必问,尤桦都能猜到,一定是后者来得更快。
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对生命更加珍惜,何况在这个世界,尤桦拥有了许多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她是这样想的。
晚上十点,摄影棚。尤桦和庚以名还呆在这里。
“这一支视频的内容已经拍摄完了。”庚以名看看表,“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觉得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 尤桦摆摆手,五官都皱在一起,“我们再补拍几个镜头……”
“打住打住。”庚以名做了暂停的手势,“你等会儿。”
尤桦不解,“怎么了?”
“我们已经改过五稿。”庚以名从三脚架后面走出来,走到补光灯前面,挡住光线。他的身形,在尤桦脸上投出模糊的黑影,“并且我认为,在第四稿,就已经非常好了。你后面的修改,虽然不能称之为徒劳无功,但也很有些画蛇添足的感觉。”
“犀利。”尤桦抬头,“那你怎么不早说?”
“本来以为你是工作热情,刚刚才察觉到不大对劲。”庚以名顿了顿,“然后我想明白了,你是用力过猛。知道沙子吗?”
“沙子?”
“沙子。”庚以名说:“你现在手心里就攥着一大把沙子。攥得越紧,流得越快,可是你想想,你攥那么紧的初衷,其实是为了留住沙子。”
尤桦顿了一下,反驳:“也许我不是拿着沙子,我只是……我只是……”
尤桦说不出来。
庚以名就叹了口气。
“相信我,尤桦,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尽善尽美。我们已经做到这只视频想要的效果了。”庚以名点了点她的额头,“在我看来,你之所以想要不停地修改,是在满足你焦虑带来的强迫欲望。”
尤桦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在发现自己找不到台词继续描述心里的想法时,尤桦放弃了。
“好吧,就当是你说的那样。”尤桦耸了耸肩,松懈了些,回想拍摄过的画面,“你这样一说,好像的确如此,拍好的东西已经够用了。那就这么传上去……”
“我想说的不止是这个。” 庚以名少见地打断她。
尤桦乖乖住嘴:“怎么了?”
“之前我说我会信任你,记得吗?”
“当然……”
“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庚以名语气很认真。尤桦本来下意识地想开玩笑,看他这副模样,也开不起来,只好弱弱地说:“……你好善变……呃……为什么?”
“为什么?”庚以名看着她,轻轻地说:“因为担心你。”
尤桦愣神,听庚以名继续说:“你的状态太不好了,我很担心你。”
没让她开口,庚以名走近一步,凑近尤桦的脸。
“尤桦,我一直想问你。”庚以名声音很低,“你到底在焦虑什么?”
尤桦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点儿。
本以为庚以名会咄咄逼人,但他没有。眼神沉郁地问过这句话,庚以名就又退了回去,问话也没了下文。
他转过身,去收拾器材,期间一言不发。
尤桦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气氛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庚以名不说话,她好像也不好发言。
不过看庚以名的意思,大概是要走了,尤桦也觉得这视频改下去没意思,焦虑驱动的动力一下子消失,她便成了个泄气的皮球。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不管这忽然冷却下来的气氛,直到准备离开。
站在公司门口,尤桦等着去开车的庚以名。熟悉的车很快出现在视野里,尤桦走过去,上车,坐在后座。
今天的回家路格外沉默,尤桦很不适应。平时都有庚以名开话头,她说什么庚以名都听,两个人其乐融融,从来没有这样尴尬的时候。
尤桦忽然发觉,以往那样和谐的气氛,其实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庚以名。这会儿他好像不想说话,尤桦试着找了几个话头,尴尬。于是也就不敢开口了。
反常,太反常了。尤桦在心里默默念叨。
他们俩,什么时候沉默过这么久?尤桦抬头看向前方的景色,很熟悉,应该是快到她家了。尤桦又悄悄用余光看他,不敢多看,奇怪地有些心虚。
尤桦不太明白他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也不好开口问,只能吧疑惑埋在心中。就这样走了一路,不一会儿,尤桦家到了。
窗外黑漆漆的,不远处,是楼房的亮光。
尤桦把手搭上车门,没动。
她踌躇两秒:“……我,我走了?”
“嗯。”庚以名应,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这反应比想象得还冷淡,尤桦心口忽然挤上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
她说:“……真走了?”
“……”庚以名干脆不回答了。
有时候,沉默是点燃事态的最好导火索。这句话就十分适用于现在的状况。
默了一路、现在又被这样对待的尤桦,心情又疑惑又有些恼怒。几次询问没得到回答,尤桦忍不住了,说:“你怎么了?好反常啊。”
“有吗?”庚以名手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地,“还好吧。”
“……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啊,我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尤桦无奈,“你在生我气?”
“谈不上。”庚以名顿了大概有半分钟,接着说:“但是心里有点儿堵。”
“……你堵什么啊?”
“你猜猜看呢?”
“……”尤桦挑眉,“不会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原因吧?”
“不是的。”庚以名抬眼看她,情绪有些辨认不清,“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什么?”
“……”庚以名忽然关了火:“下车说。”
尤桦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车子泊在路边,两个人沿着路往前走,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路上只亮着地灯,在路旁的草地上映出一点小小的光圈儿,光线算不得太好。
走在庚以名身畔,尤桦甚至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有些混乱又有些迷茫,还有很多尤桦说不清的东西。
走了一阵子,庚以名说话了,步伐慢下来。
“对不起。”他先开口,“不该让你因为僵硬的气氛感到不快,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这么道歉,没头没脑的,尤桦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说:“这有什么的……”
“尤桦,我有点害怕。”庚以名说,噎得尤桦一顿。
尤桦看看他:“怎么了?”
“我害怕,尤桦。你不告诉我你这样的原因,可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你的状态不好……我努力告诉我自己,要相信你,要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还是怕,我怕你这样的工作状态,会彻底拖垮你的身体,而且按常理来说,的确会这样……可你又说你是对自己好。”
庚以名说话少有地语无伦次,“尤桦,你太不符合常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些,我想问你,可我知道我问不到结果。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尤桦被他说得有些愣。看庚以名的表情,尤桦很吃惊。很少看到庚以名这个样子……是有点说不好的状态。
但看起来,确实有些脆弱。
挠挠头,尤桦说:“我没想到我这样会让你困扰。你之前……那么笃定地支持我拼命工作,不阻碍我,我以为你不会关心这些。”
“那是因为,不阻碍你——才是你想要的。”庚以名说。
他说得对,尤桦想。
庚以名又说:“但做你想要的事,并不能解决我的疑惑。”
尤桦正要说什么,庚以名继续道:“而且,也无法阻止我这种……害怕失去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