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泄》上声

11、第 11 章

　　许镇很早就发现了徐臻的厌世情绪。
　　人天生都是爱热闹的不错，但爱热闹成徐臻那样来者不拒，不管亲疏远近，也无论对方高矮胖瘦，怀着什么心思他都能玩在一起，任凭身边川流不息。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人人都知，热闹尽头是更深的寂寥。
　　徐臻一直以为他在大学三年里一直潜心向学，不理世事，连他这个老同学在隔壁都不知道，直到两人在那个冬夜才互通音信。
　　其实并不是这样。
　　徐臻生得漂亮，爱交际，人又放得开，在两个学校都颇有名的。
　　不过，这名气的褒贬却不一。
　　有人嫌他不自爱，浪荡，随性，来者不拒，太不正经，也有人爱他热情，放得开，能说能闹，还漂亮养眼。
　　总之，他前前后后也旁听过他的不少事迹。
　　但无论传闻如何纷飞，从来没有关于他的家庭的。
　　徐臻的生命里似乎没有家人的存在。
　　他是由自身才想到这一点的。
　　当时，他正饱受家庭的困扰。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母亲把他当成了她的了一件最完美的作品，几乎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他也几乎成了母亲生活的全部。
　　母亲也不愿意他离开她。
　　当他偷偷改掉了母亲给他填的本地的大学，来到这座离家大半个中国的城市后，母亲崩溃了。
　　她已经忘了该怎么不围着儿子生活了。
　　为了安抚母亲的情绪，他每天晚上要给母亲打至少一个小时电话。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待机，但凡一个电话晚接五分钟，母亲就可能已经报警，并在家里吓哭了。
　　如果不是两座城市实在太远，母亲甚至想让他每个周末都回家。
　　大一的寒假回家时，他在母亲手机里发现了她和房产中介聊天记录。他这才知道母亲有打算卖掉家乡的房子，到江城来给他陪读，如初高中那样贴身照顾他，直到他读完博士。
　　她根本没意识到他已经十九岁，是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母亲的爱将他逼得几乎窒息。
　　而徐臻的自由像一束光般绚烂闪光，与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做接近徐臻这样冒险的事。
　　母亲对他的影响已深入骨髓。
　　他需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受人尊敬的地位，光明的未来。
　　直到那个冬夜。
　　那时已临近寒假了，母亲又给他打电话，逼问他何时回家，怀疑他在学校逗留是有意敷衍她。而他正好手头有一个导师派下来的任务，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开。
　　和母亲根本说不通，打了个两个小时电话的他头昏脑涨。正好有人来拉人聚会，他一听见隔壁学校也有人来，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说不定会看到徐臻呢。
　　他也果然地看见了徐臻。
　　徐臻一如既往，不，更加的漂亮与耀眼，和人嬉笑怒骂都是摇曳生姿的风景。他欣赏着他的自由与洒脱，与他搭了话，心里难说没有心动。
　　心动也只是心动。
　　直到零点时分时，所有的社交平台齐齐推送了一条新闻：江城公交发生持械分子袭击，已造成七死六十二伤。
　　几乎是在消息出现的十几分钟内，KTV所有人都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大家纷纷躲出包厢接电话。
　　他是主动和母亲报平安，免得她一时着急直接打飞的过来了。
　　电话关机了。
　　他只得提前回了包厢。
　　也就是这时，他从包厢半开的门缝里望见了一人独坐的徐臻。
　　包厢里开着彩光灯，五彩斑斓的光看着很热闹，在里面只剩一个人时却有种烟火落后的黯然。
　　徐臻坐在彩光正中，一瓶瓶地灌着啤酒，盯着屏幕，也没唱歌，只呆呆的坐着。
　　许镇隐约想起他从未听过任何有关徐臻的家庭的传闻。
　　后来，在他有意地打听下，才拼凑出徐臻的家庭状况。
　　父母离异，各自组建了家庭，在他成年后就用一大笔钱断绝了关系。他小时候还有保姆陪着，保姆走后，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活着。
　　钱倒是花不完，就是没半个家人。
　　他试想了一下这样的生活，觉得挺可怕的。
　　亲人有时是禁锢，有时是重担，有时也是锚。
　　无论风浪多大，有个锚在，船就能有个基点。
　　越活的久越明白，这世上，但凡想稍微活得没那么没心没肺一点，都不轻松。如果没一两个牵挂，那一个个失败或失意的寂寞夜晚都很难熬过去。
　　那一刻的寂寥似乎是徐臻的另一面。
　　也说不清对不对的另一面。
　　母亲到底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了。在母亲给他回电话，说已经在车上时，他半是叛逆也是吸毒般放纵地给徐臻发了追求的短信。
　　当然徐臻隔了很久才回。
　　这也是他的风格。
　　慢热归慢热，他们到底是这么熟悉了起来了。
　　徐臻到底是要强的。那日他无意中望见的清冷与寂寥就似南柯一梦，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喜欢热闹的徐臻更爱热闹了，爱笑爱闹，爱交朋友，成天喝酒，和不同的人说话，和不同的人□□，昼夜颠倒，一日一日只是快活和放纵。
　　永远热情，永远放浪，永远打不倒。
　　他的问题就始终没机会问出口。
　　直到今天。
　　他等着徐臻的回答。
　　徐臻却沉默着。
　　许镇扭头，望着他。
　　山城一向多雾，那晚却是个难得的晴夜，凉薄的月光从窗户倾斜出，在房间蟹青色地板上打出一方小小的霜白，将徐臻鼻峰下人中处的小小凹陷处照的半明半暗，如他晦涩的神情。
　　又如他蜷缩抗拒地姿态。
　　很久后，在许镇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不是。”
　　许镇问：“嗯？”
　　徐臻喃喃道：“不是迷茫，是累。”
　　许镇沉默。
　　空寂的房间放大了他的声音里的疲惫：“许镇，你有过这样的瞬间？夜晚一个人醒来，望着窗外的月亮，想到即将到来的明天又是同样枯燥的一天，又撑起笑容，打扮出最漂亮的姿态，不能让人看出你的脆弱，你就会觉得人生特别特别累……”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干脆来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东西全烧了就好了。”
　　许镇有过这样的瞬间。
　　只是……
　　徐臻又道：“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