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泄》上声

12、第 12 章

　　“人好像从生下来开始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十几岁上学，二十几岁找工作、到了年纪就结婚，结了婚一两年内就生孩子，生了孩子，孩子又重复他们的生活，十几岁结婚，二十几岁找工作，结婚，生孩子，变老，死掉，就像一个个闭合的环……”
　　“一个闭合的，把所有人圈在里面，没办法挣脱的环。”他望向许镇，极其认真地道：“许镇，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吗？”
　　空气里却只有许镇细微的呼吸声。
　　徐臻又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好像在凝视着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要看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这样。大家生下来就像被培训好了，知道自己未来到了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他们永远积极，永远充满向往，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永远在迷茫，永远不期待另一个明天……”
　　许镇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徐臻……”
　　徐臻并没停下来：“既然人生就是一条固定的轨道，每个人都活得差不多。所有人好像都是一样的人，把张三的人生拿过来安在李四身上，根本就没什么区别。我们只有这么一辈子，难道就是为了这样重复的？那我又为什么要存在呢？”
　　“可大家好像都约好了。到了某个年龄，我没有跟上，就被抛弃了。大家站在那固定的道路上看着我，希望我重回轨道，那种感觉格外的让人感到……”
　　许镇又喊了一声：“徐臻。”
　　徐臻却犹自顾自地说着，斟酌半晌后吐出一个词：“孤独。”
　　“活得孤独有时候是一件自由的事。”徐臻喃喃自语，“但很多时候，你会怀疑你的一切，会怀疑你的质疑是不是很多余，你是不是就该和他们一样……”
　　许镇又提高了音量：“徐臻，徐臻，不是这样的！”
　　徐臻仍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只是，你会觉得不值得。”
　　“这人间，那么多人拼命要融入进去的人间，人人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那多么罪恶，那么多黑暗，按照他们的成功人生要有那么多的坎坷和劳累……人和人生来有着隔阂，人走到最后会得到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吗？……
　　许镇终于高声打断了他：“徐臻！不是这样的。”
　　徐臻突然住了声。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静得连两人压抑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徐臻，你太消极了。”可能是方才不断打断徐臻未果，他的声音有些急促，“世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的。你只是病了才会胡思乱想的。”
　　徐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许镇仍旧绷着声音道：“等你病好了，我帮你找份工作。等你忙起来了，和别人多接触接触就会好了。”
　　徐臻嘲讽地笑了一下：“许镇，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你这么认真地学习，考上好大学，找体面的好工作，为了这些，你耗费了这十几年的时间。在这十几年里，你什么娱乐都没有，你的人生好像是拿尺子比划好的，寸步不差。”
　　“徐臻，你觉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许镇抿着唇，没再说话。
　　徐臻却轻轻地笑了笑：“许教授，你好好想想。”
　　他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他能不了解许镇。他绝不是也会拿大道理砸人的人。他能那样打断自己，正说明他不想，或不敢听下去。
　　许镇沉默了许久。
　　而徐臻在黑暗里唱起了歌，没什么意外，也不为什么，只是想唱了。
　　一首乡村民谣，听不清歌词，却因其清澈的歌声在寂静的夜晚如缥缈的烟，不着人迹，不惹凡尘。
　　在歌声里，许镇说话了：“我妈去世了。”
　　徐臻歌声一顿。
　　许镇缓缓地道：“在我考上研究生之后。”
　　“她生病的时候，正好是我考研究生的时候，她做梦都想我考个好学校。所以，为了我考得好，她居然能忍得住，忍得住直到自己病得快死了都不告诉我。直到我考完并告诉她我考得不错，她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大概快死了，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买了最快的一班火车，却也没赶上和她说上最后一句话。我到医院时，她人已经在太平间了。”
　　这消息如沉石般压下来，徐臻呼吸有些有些不畅。
　　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许镇笑了笑：“我妈那人就是这样，你知道的。”
　　徐臻沉默许久，才简短地道：“节哀。”
　　许镇笑了笑道：“你也知道，我妈妈对我的期望很大，我的人生基本是按照她的路走的。很好笑的是，她在世的时候，我一直在反感这种生活，这种俗套且烦累的生活。在她去世后，我却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徐臻静静听着。
　　许镇道：“我迷茫了很久，逃课、交各种朋友，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虽然过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做什么，但无论如何不做妈妈想让我做的事情就行，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堕落。”
　　“我过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我却越来越怀疑自己。”
　　“这究竟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直到有一天我想通了。”他看向徐臻，“徐臻，这个世界确实特别糟糕无趣，但我们可以选择屈服于这糟糕的世界，还是勇敢的与他对抗。”
　　“好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