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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竹云凄凄 ...

  •   姜川不改面色,他知道这人心口不一,只是定定地把茶盏放在桌上,当啷一声,尘埃飞扬。
      "不敢当,行走南北的,没点儿傍身的手艺,怎么过起码能打死一户人。"话语里像在暗示什么,听得店家当场抖了抖,他明白,只是内里贪心不服软,心存侥幸。
      "雪儿!快取酒来!"店家铁青着脸,尘土四散里冲破旧门帘喊道,又招来姜川的厌恶。
      有话好好说,他还能忍下去。
      里屋传来沉闷的响声,随着响起的是少女有些沙哑的嚷声,"这酒都蒙尘啦!怎么......"说着哒哒地朝外走,看见二人,愣了一瞬,便颇有眼色地缄默不语,把一坛半新的酒放在姜川桌上,紫色的衣袂也沾上了土却不自知。
      本来预备向外走的姜川停下脚步。
      倒不是看雪儿美貌非凡,而是印堂暗色,脸色且惨白,第一眼是死人堆里扔着的小娘子。
      他不好说什么,收回了提剑的手,打算观望,他人生,不敢贸然行事。
      雪儿屈身拍拍自己的裙摆末端,走回柜台,似乎是在躲避,刚刚她瞥了一眼姜川,心里难受得紧,这一种感觉也不知从何而来。
      姜川自然也是不舒服,出于行者本能,放剑靠窗,紧盯其人。
      这一来二去,倒让店家看得开心得紧:好哇,看着有戏!这术士细细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穷要饭的,能捞一笔是一笔,说不定还能捡个垫脚石。妙哉,妙哉!
      这一番奇思妙想看着是在脑内完成,实则姜川已经从他面上看出来。妖魔和人实际上差不多,只差那层法力的隔膜,他所认为的,仅是妖魔,仙,不存在欲望,仅是他以为。
      他对仙,是崇敬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仙,历来为人推崇,而他是个握有小法术的普通人,使命只是为民除害。
      思绪飘远了。
      再回过神,雪儿已经离开柜台,他还记得神游时耳畔的鞋底踏过石地的声音,和来时的哒哒声差不多。只不过那鞋底的声音,空荡荡的,让他想起来幼时家里总是关不严的窗子。
      雪儿静静地站在柜台前,用修长的手指蹭蹭指甲,和寻常姑娘没什么两样,纤细灵巧的手指灵活舞动,竟有些异常。
      凭她刚刚拿酒的姿势,拿个数十次茧子就应当磨出来了,可是,手却光滑纤细。这,实在不像个干粗活长大的女儿。
      姜川低沉了声音问店家,“令爱从小便帮衬店馆?”店家笑了笑,“是,孝顺得很。”
      有戏。
      有疑。
      近来整个世间不太平,妖物横行,仙门百家人人自危,除妖物的仙门少之又少,生活已经混乱且危机重重,这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总是带着疑虑,思索。
      他不想,让人间也陷入灾难。
      雪儿倏忽抬眸直勾勾盯着姜川,姜川感受到犀利的目光,毫不畏惧直接瞪回去,偏偏店家不顾得僵持的气氛,仍幻想着把女儿送入仙门。姜川斜过眼睛不再回应那道目光,喝过一口酒,提剑走人。
      “哎,少侠……”
      姜川头也不回把一锭银子稳稳扔在桌沿,“多的,留你保命。”
      店家看着多出两倍的钱雀跃着,全然不顾姜川口中的“保命”是什么,也思索不开,当然顾不上看女儿狰狞的神情,就那样冰冷地盯着他咬上银子的背影,眼里是不屑,甚至于怨恨。
      桌下,她的双脚已然腾空。
      姜川出了店门,忽听得身后似有一声惨叫,待他思虑时,惨叫声愈加高亢,像是在故意引他前去。
      “嘁——”低级。
      姜川转过身,双臂环胸站在原地,风中,他似枯枝,瘦削,沧桑。他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甚至有些急躁,右脚的靴头抵住地面,无意转动着脚踝。

      风呼啸不止,客栈内的人似乎已经咽气,一声哀嚎后就归于平静,姜川刚迈出一步,就被刺耳的声音震碎耳膜,是少女的尖叫。
      他随着尖叫声跑到客栈门口,只见雪儿与另一位红衣女子正对峙,似乎从未有过尖叫声。
      雪儿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脖颈上,被攥住的一圈正在变成青紫色,姜川才提剑上前意图救人,登时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压顶,房内没点烛火,一团漆黑。
      “你不是雪儿吧。”黑暗中,那个雪儿的脸愈发狰狞,还有狞笑声,娇媚的脸庞已经布了青黑的几道纹路。
      “很开心嘛。”
      说着,他一剑挥飞了女子的头颅,一旁的少女咳嗽着,眼看着那颗头颅朝自己的方向飞来,她咬住下唇闷声咳嗽,间歇时屏了一时呼吸。姜川看着剑上的血变成蓝色,随即消失。
      她是妖,青花盟的妖。
      显然那名女子清楚她的出招特点,屏住呼吸后,那颗头颅就转向姜川,姜川并未察觉到她避招的方法,只是一味迎战。
      “小道士,别再垂死挣扎了,快跟我走罢……”她的声音沙哑却勾人,透出丝丝媚气。
      “不愧是青花盟的妖。”
      姜川冷哼一声,衣袖翻飞,提剑抵住她的法术。那边的攻击明显减弱了,似是障眼法,亦或是死到临头来使出浑身解数,一片蓝光幽幽照亮了整座房子,片片蓝光就变成根根刺朝姜川刺来,他猝不及防。
      “我不是!!”
      恶战中,雪儿已经暴走,衣不蔽体,身上毛茸茸的,像是狐妖,一根蓬松的尾巴已经现形。
      姜川不理会她也明白了个大概,瞬时提剑在周身挥罢一圈,蓝光已经反弹到对面,雪儿一个翻身加法术,竟是躲了过去。
      “你不妨告诉我你的使命,看我能不能考虑考虑。”
      雪儿停在半空,斜睨着姜川。
      那名少女也站定了身子,与姜川并肩而立,“多谢少侠相助。”姜川扫过她一眼,“你,是魔。
      哈,这老爹可真傻。”
      “我不害人。”那名少女严肃地看着他,目光炯炯。
      姜川点头闷哼一声,重新看向雪儿。
      这年头流行姐妹组团闯江湖。
      雪儿直勾勾盯着姜川,嘴里念叨着,
      “把你抓回去,还魂丹就是我的…!”说着尖利的指甲已经穿过空气顿到姜川眼前。
      姜川嫌恶地抵住她的攻击,一边思考着她口中的还魂丹,还魂丹是仙骨为主,怎么也轮不上他的,且还魂丹有违天命,有了仙骨原料十有八九是失败的。
      看来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来,亦或是扰乱视听。可眼前的人已然疯魔,暴走状态持续不下,姜川蓦然收手,一道攻击空打在墙上,承重墙的中部轰然裂开一个不规则的洞,另一面是装酒的窑子。
      至此,雪儿毫无退缩之意,一心要把他弄死。
      那边的女子憋气憋得脸色有些发紫,在蓝光照射下显得没有血色。眼看着那道攻击就甩到她脸上,她才朝姜川大喊,“攻击她的尾巴!”也许是成妖的缘故,对付这类成精且不服管教的犬科生灵,攻其尾部更见效用。
      那条红里带白的毛茸茸的尾巴被剑砍断后,雪儿真的安静了下来,像蛇被打了七寸,就在原处痛苦地蜷缩着,尾椎后鲜血汩汩,罪魁祸首正靠着一面完好的墙壁提剑稍歇。
      “你怎么知道的?”
      红衣女子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处境安全,断断续续道,“我,我我……是她的……主人。”
      “你们假扮客栈老板的女儿?”
      她警惕地看着姜川,“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
      她眼光平视,好巧不巧地看见姜川腰间的玉牌,眼光闪了闪,又使劲揉眼对着那个玉牌瞻膜。
      “这块玉牌,你哪来的?”
      姜川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他掂起玉牌在手上晃了晃,不经意地回答,“哦,这个是官府发的。”他嘴角上扬着,像在炫耀自个儿家的珍宝。红衣女子明显缩了缩,官府……坐了回去,她不想再和官府扯上关系,眼角的湿润渐渐干涸。
      姜川状似随意地摇晃着玉牌,好不惬意,欣赏着耀武扬威的狐狸躺在地上哀嚎,目光带血,眼瞳中只是还魂丹的影子。他余光打量着女子。
      “你家的宠物,要还魂丹干嘛?”
      她目光再次闪了闪,泛出盈盈水光,平凡的相貌在透进来的月光照射下有些憔悴,“为了我。”
      刚刚这女子还硬着呢,死活不与他讲实话,现在倒自己交代了。
      “你是将死之人?”
      “不,是为了我的…”她想了想措辞,“夫君。”
      姜川立即联想到一个人,一个多年前与情郎私奔的小姑娘,穿着红衣与那人浪迹天涯。他眉目带笑,怪不得她看见玉牌那么惊讶,正是官府大人的千金,容云。

      容云相貌平平,资质不凡,七岁便随仙道学术法,及笄时学有所成方得出府,性情温婉,但次年以后,性情大变,一心要跟随一个中举的探花,倔得不行,探花家徒四壁,徒有一个中彩的虚名,容府也无人答应他的提亲,自此他二人浪迹天涯,不得归。容府老爷正是官府大人,玉牌正是他的象征。
      虽洒脱,终究被家家户户作为反面教材传诵。
      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没想到这位奇女子假装成客栈老板的女儿,也不知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而此时,她倚墙而坐,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感受到姜川打量的目光和狐疑的态度,她扬起冷笑,嘲道,“干什么?你是没见过女人吗?”
      姜川笑了笑,“女人?倒是没见过这番奇女子。”
      容云更是嘲讽,“奇?”
      “容千金别来无恙。”说着像模像样地作揖作礼。
      容云虽惊讶却佯作淡定,也不打算让他直起腰,就这样一直弯下去罢了,姜川却没这个打算,弯一弯腰示意一下就过去了。“千金过得还好?”容云明显睨他一眼,很不满这个称呼。
      “你既是官府那边的人,何必来这里惺惺作态,左右我也跑不了,倒不如抓回去领赏。”姜川笑了笑不忍戳破,领赏是当真不存在的,她逃离后的次日容府就下了言,说是容府再无这个女儿,更别提重赏了,不打断腿就好了。由此,姜川的礼节完全是多此一举,也不想让她受到一个晴天霹雳,但是绝大部分原因是怕受到她的仙术攻击,太不划算了。
      “千金还是不要回去为好,官府内里腐败,回去只是给里面白添一条人命。”
      红衣烈烈,广袖被月光打在边沿,显出她内心的哀恸。
      “回去?他们怕是打死我都来不及。”
      姜川惊了一瞬,原来她知道,刚刚只是与他戏言罢了。
      “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与否?”
      容云冷冷扫他一眼。
      “咳,世人皆知容云小姐自小习术法,现在更是法力高强,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姜川右手攥拳置于下巴前,装模装样地诚心发问。
      容云踉跄起身,脸色苍白,“我凭何告诉你!”
      “实不相瞒,在下与探花有过几面渊源。”
      这话一出,容云像是被定住,随即转过身拉住姜川的两只手臂,“你说你认识他!你也会帮他的吧!!”那类似于疯癫的状态比雪儿少了妖气。
      “千金莫要激动,我自然会尽力。当务之急是带我找到他。”姜川确实识得探花,也谈过话。
      容云退后两步,面如死灰,幽幽道,“明日辰时,就在这里。”
      “不见不散。”
      容云踉跄着,晃晃悠悠走到门口,才忆起什么地回头看了看,然后拖着痛晕的狐狸,咬着牙走了出去。

      姜川跟出去瞧了瞧,容云背影瘦削,一袭红衣破烂落魄无比,待人走入不知什么青山里,他才把手虚放在客栈的门框上,转身走进去。
      他在想那个探花,探花名唤林竹,他记得早先时候,林竹的母亲焚化当天,林竹与他一般大,也就五岁,他透过熊熊火光看到了林竹傻愣愣的表情,眼底湿润却不见苦痛。那时候他想,也许真的是苦惯了,挨打挨骂多了,解脱了吧。
      不过,他是身上带魔血的人,命格是改不了的,他是注定不会好过,这17年就是铁证。
      姜川走到客栈断了一半的楼梯上,中间断的一部分他是用跳过去的。
      冥冥中,他猛然回头。
      “......”
      南追正小心翼翼地踮脚走路,刚走到楼梯第一格就被逮了个现行。
      “哇。”姜川眯眼,把整个身子面向他,戏谑开口。

      南追闭眼复睁开,不自觉地用手抵住下巴,试图掩过难堪,轻咳一声道,“我那边解决了,跟你说一声。”
      “嗯,谁干的?”
      南追忽而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脏猛然收缩了一瞬,旋即又恢复正常,他面上冷静自持,道,
      “仙门。”
      他目光骤然清冷,抬着杏眼就那样透过姜川的目光,想看穿他的心底。
      姜川握着楼梯扶手的手更是抓紧,“哪家仙门?”他咬着牙,他一向尊崇的仙门,竟出了污点!
      “容氏。”
      “缘由呢?”姜川不留一秒的时间,一句接一句问道。

      “前些日子,蔺家走镖灭了一伙山贼,不妙的是——”姜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容云混在那伙人里头。”
      姜川愣了,“什么意思?难不成容云死了吗?”那他见的还能是鬼吗,他眉头冷蹙。
      南追往上走了一步,“确实是死了。”

      “......!”

      “五天后,她又活了,”
      南追说话一如既往爱吊人胃口惹人心惊。
      “不过,是带着魔血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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