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落雪》曲桃生

22、第 22 章

　　许晋北开了门。
　　深冬腊月，梁如拖着一个半大的行李箱，额头上竟出了细细的汗。来得急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绒绒。许晋北看见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长发上和脸颊，是健康的光泽。她像现在的朝阳，蓬勃着成长着。想起初见她仿佛干枯又捉襟见肘的将死还倔强的小野兽一般的样子，许晋北心里竟生出一丝丝自豪——转念又觉自己可笑，根本什么都没管过她。
　　梁如眼前穿着家居服的高高的许晋北，站在门里的他需要她仰视。这个人的脸庞上什么都是深深的，嘴唇是棱角起伏有着深深的轮廓，两侧颧骨和下巴的线条也是深深地，鼻骨两侧影子是深深的，眉骨气势压着深深的眼窝，里面是褶皱很深的双眼皮。这让他的眼神总是看起来内敛严肃又带着些深情。晨光下被这样眼睛直视，梁如感到很大的压迫感，本就是不请自来，胆气顿时消失的无影。
　　梁如躲开了他的目光，许晋瑄给她的棘手的任务让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呃，二叔，那个，小姑让我来，来和你过年。她很担心你，让我看着你不要喝酒应酬。”声音细细的，许晋北第一次听到她胆怯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
　　许晋北还是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让开了门，“进来，外面冷。”

　　进了门，梁如环视了一周许晋北住处的装潢，处处都是有着格调的高级，梁如隐隐相形见绌，往鞋柜深处与其说是放好还不如说是藏好自己的半新不旧帆布鞋，鞋的侧边还带着来时路上的灰。脚在许晋北递过来的质地柔软高级的拖鞋里一缩再缩，成长时期里的窘困造成的自卑感在这巨大的别墅里无所遁形。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自己的渺小与不够体面。
　　于是像一只猫炸起脊毛和尾巴以让自己虚显大一些一样，梁如的薄肩和脖子又挺得极直。许晋北在对面的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着对面正襟危坐一样用拔直的体态虚张声势的小姑娘，手指死捏着手里的柠檬水杯。
　　许晋北自是不懂她的想法。被早晨许晋瑄的事搅得心绪烦躁的许晋北只是更加莫名不悦。她很怕自己很不愿意来，却又被所谓的恩情义务捆绑着不得不来是吗。
　　对面的小姑娘还在斟酌着语句，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表达着是为了他的健康来完成许晋瑄的死命令。又怕他拒绝或者生气，一边又小心翼翼维护自己自尊。在许晋北的面前她的架势实在不堪一击，太容易看出来强装镇定的成分了。许晋北一只手压了压眉心，罢了罢了，饶了她吧，压回了自己之前拒绝的想法，点着头大手一挥打断了对面的已开始流露出隐约颤音的话，“好好，行了，你留这儿，一楼有客房，你先整理自己的东西。”
　　梁如强忍到起身转头走时才眼圈一红，她的伪装瞬间坍塌，脖子失了力。她感到非常难堪，他竟如此的勉强！那个沙发上的男人高高在上，让她感到是自己过于热情地贴过来。他多么不情愿，勉勉强强地让自己留下来。颤着手拧开客房房门，逃也似地进去关好了门。
　　客房也是足以令她自惭形秽的高级舒适。梁如小心翼翼放下行李箱，仿佛是闯入了水晶宫殿的灰姑娘，这份卑微和难堪彻底把平时藏着的敏感勾了出来，胡乱的想着梁美静是不是当年走进许家也是这样勉强而难堪，兜兜转转自己又是这样！两代人都和许家没完没了，可是又能怎样，是外面沙发里的那个人养活了自己。受他的恩要受这份愧，不管是出于许晋瑄的死命令还是单纯为了许晋北的身体，自己都义不容辞……
　　胡思乱想了一会，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怏怏地打开行李箱收拾了起来。

　　许晋北在沙发上沉默地坐着。这个早晨被许晋瑄搅得头疼。她就这么留下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在家里一走了之，也并不管她愿不愿意。刚刚离去时候他看到了她强挺着的细细的脖子立刻脱了力，像是缺水的虞美人花茎，弯下一颗花苞。许晋瑄让她来这里看着自己，她大概是又怕又别扭的，却又懂事的不做反驳。你看这半个小时里客房里的小姑娘一丝声音也没有。这令而立之年的许晋北感到不知所措的棘手。
　　许晋北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向那间客房走了去。
　　许晋北敲了敲门，里面的梁如从低迷的状态里醒了过来。开了门，许晋北看到她薄薄小小的脸在门后出现，有些不知来意的懵懂，“二叔？”
　　许晋北决定开门见山。
　　“晋瑄是不是为难你了？你看起来留在这里并不高兴。许晋瑄为难你的死命令你不用那么在意，你可以回去。”许晋北说话好像永远是这样不急不缓，有一份安定人心的舒适，“我会帮你瞒着你小姑姑的。你不必勉强留。”
　　梁如看着他真诚又深情的双眼，她发现自己竟是相信他是真诚的，她甚至不怀疑这是不是成年人的美丽话术，她如此轻易地相信这双眼和这个人。
　　心里的难堪正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冰消雪融。“我没有不愿意……没有勉强。”
　　“我以为是二叔不喜欢我来这里打扰你。所以……”
　　许晋北恍然大悟了这份误会，他忘了，青春期的女孩子有着细腻敏感的心思与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