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落雪》曲桃生

19、第 19 章

　　梁如小动作被抓包，面前的许晋北目光炯炯正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就是觉得……二叔刚刚说话和平时的形象不太一样……”
　　哈，话里有话，这孩子还和3年前一样，跟自己兜话术圈子。
　　“嗯——”许晋北拉着长音，饶有兴致往前稍倾身，扬起嘴角，语气轻轻却让梁如有点如临大敌一样的紧张，“你没说完吧。”
　　“就是，二叔平时很有……气质？那种贵族范？刚刚那句话，嗯，有点像电视上那种，那种，嗯一夜暴富的人？”
　　这孩子还真是沉着，许晋北笑着看她，“在嘴边把暴发户这词咽下去了，是不是嗯？”小姑娘还真能装住。徒生出一种逗小孩子的恶趣味感。
　　气氛开始熟捻起来。
　　许晋北不太饿，喝了没多少就放下了勺子，两个人在深冬的热腾腾饭菜里的白气里相隔着，聊得有一搭没一搭。这个氛围让许晋北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像她的长辈，就像平凡的人间温热烟火气里一对有血脉联系的普通叔侄，温情又家长里短。
　　梁如的手指包着白纱布，拿着筷子的手姿势有些别扭。已经吃完的许晋北从靠背上又倾出来身，提起筷子夹了两个红烧狮子头放进她的碗里。
　　“手还疼吗。”
　　梁如摇摇头。
　　许晋北又想起刚刚那会，她酸涩的声音“没什么人关心我”。
　　问到，“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的？”
　　梁如抬起头，有些迷惘地停顿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摇摇头，“我也记不太清了。很久了。”
　　小小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都记不清会做饭多少年了。许晋北心头一阵沉重。
　　“以后少做饭，想吃什么就买点。”
　　“高中生学习要紧，做饭耽误时间又容易伤到自己。想吃什么就去饭店，钱不够跟我说，二叔给你。”
　　梁如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深而平静。张了张嘴压下了反驳的话，觉得没有资格，拒绝了又如何，依旧要靠许晋北的帮助，欠他的也无力偿还。微微底下的头，长长的颈子是干净又温柔的弧度。像一只听话的猫，许晋北想。

　　吃完饭已经是后半夜了。许晋北开车先送她回去。
　　许是高中的孩子太累，许是她还没到能熬夜的年纪，到她住处十五分的车程，梁如上了车就睡着了。
　　许晋北停稳了车，犹豫地看着副驾驶的梁如。车顶灯的暧昧暖光，她睡的安静，闭着的眼睫毛照出浅浅的影子，细看脸颊还有着少女的细小绒毛。
　　许晋北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前散开一团白。
　　这支烟算是等她了。有些老的小区里也没什么年轻人，都睡的早，寂静的冬夜里偶尔听得见谁家的几声狗叫声。许晋北回想这一天，脑海里此刻才感到些许一片澄明。有恨有怨有失望疲倦，偌大的人间里面家不像家，过于安静的空间里的人最容易生出孤寂感。
　　他不习惯这种属于弱者的感情来侵袭自己，皱着眉揉了几下鼻骨缓解头痛，迅速吸了两口指尖夹着的星点红光，然后伸手按灭了剩下的短短一截，强行结束了这种情绪。
　　偏过头，旁边的女孩子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梁如有个小习惯，爱撸一点点袖子露出手腕。许晋北仔细一看她一小节细竹子一样的白手腕，细细密密地竖起疙瘩。
　　这孩子睡冷了。得叫醒她。
　　伸出手动作又慢了下来。许晋北想起了那天病房里墨绿毛衣里的她，像松枝上的雪，还带着弧线——她不再是那个没有性别的小孩子。
　　触碰变得小心翼翼，手臂横在来两个座位之间的空气里虚晃两下，最后选择了少女有些瘦骨嶙峋薄而直的肩。许晋北轻轻地推了推。
　　梁如眯开眼，衬衫袖扣的口子反着淡淡的柔光，那只好看的瘦手带着烟味和体温，正轻轻扶在自己的肩上。是这只手叫醒了自己。
　　更清醒了些，视线清晰了一点。旁边的男人正微微侧着头挨近了自己一些，恍惚昏暗的车顶灯光从他身后而来，经由他的眉骨在眼部印下深深暗影，是懒洋洋的喑哑的温柔。这样的灯光下，许晋北平素棱角起伏的嘴唇也边界不再锐利，梁如睡意模糊，发愣地看着他，眼前两片薄薄的唇，正轻轻一张一合。万籁俱寂，她听见他的声音在叫自己。
　　“如如。”
　　“醒醒。”
　　如如。他叫自己如如。
　　那是他第一次叫自己。梁如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
　　从那天起他一直叫梁如“如如”。
　　但即使叫得再多次，梁如依旧永远记得此时此景里他的音色。后来梁如读到了张爱玲，她写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梁如恍然大悟，她想，对，那天许晋北的声音，就像这个红黄湿晕的泪滴月亮。

　　年轻女孩子嗜甜如命的习惯大抵是全天下都有，不管哪个阶层怎么长大的，奶茶甜饮都抗拒不了。
　　饮品店窗明几净，灯光装修成ins风格，两个女孩子举着饮品拍够了照片。
　　周怡心从香港回来了。“最近几天你没给你那个二叔做饭？”
　　梁如摇摇头，“他病早好了，不用再喝粥了。”
　　“他是真帅啊，我要是你可能天天就光对着他犯花痴了，还煮什么粥。”周怡心两眼直放光，“对了，那天我在迪士尼里也看到一个帅哥。”紧接着光就灭了，像一朵萎了的花，“然后我就看见她身后的女朋友了。唉，长的一点也不好看，美玉蒙尘啊。”咬着吸管叹着气，摇了摇头。
　　周怡心聊到自己在骑马场被一只母马喷了一脸口水，梁如简直要笑到肚子疼。手机嗡嗡震动，梁如点开微信。
　　沈铮“小姐姐诶，你卷子还没做完吗。”
　　梁如秀气的眉微微起伏，周怡心看到她眼睛里的疑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