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记忆》半壶梨愁

4、丫头，走了就别回来了

　　自从海棠的降生，我时刻准备着被抛弃。为了力求一寸三分地，我越发乖巧伶俐。学会了讨好，学会了卖萌。村里人都道：女大十八变啊！这些年的光阴没少疼唐一，才刚满18岁，不仅出落的水灵，还考上大学哩！
　　村支书拿着大红通知书来敲我家门的时候，我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这数十年的光景，他的电驴早已换成了尼桑。只是头发，又少了几根。
　　“唐一啊，你可是我们唐家村第一个大学生！”他跑到水池边，用手接了一口水喝。我站起来甩甩手上的泡沫，又放在屁股上擦一擦，才取过他放在咯吱窝的通知书。大红色，红的刺眼。
　　我仔细端详着，宁大，计算机系。“唐一，这计算机学的是啥？”他凑过脑袋，看我手里的东西。
　　“村头那网吧，不摆着嘛！那玩意儿就叫计算机。”养父把肩上的草叉和木杠放在门后，阴阳怪气道。“我有那闲钱供你去学那玩意儿！哼……”
　　他手都不洗，直接用手接了井水就喝。我看着身边这些糙男人，觉得我一定要走出去，见一见那些颜如玉。但能不能走出去，并不是我说了算的。所以，我带着晦气蹲下去继续洗衣服，衣服被我气愤地在洗衣板上搓的“滋滋”作响。养父瞪了我一眼，也去看那通知书。我想让他别碰，手太脏，但想想那高昂的学费，我还是忍住了。
　　“唐老三，这个我就要批评你了。我们村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学生，这是组织的荣誉，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给我耽误了啊！”村支书一本正经的教训道。这话，我爱听。默默地在水里的脏衣服下给他竖起大拇指。
　　“组织的荣誉，那组织掏钱！？”养父瞪了他一眼，将通知书拍在村支书的怀里。村支书气的浑身肉颤，用他的大肥手抹了抹脑门的汗，像身后一甩。这……这……那……那……的，最终什么也没讲出来。
　　“我贷款还不行嘛！”我站起来，对着屋里喊道。“我刚看了，上大学可以办理贷款的，等我工作了，我自己还就是了”。
　　屋里传出了一声冷哼。鼻音低的像七月闷雷，你知道它早晚会炸，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炸，炸在哪儿。
　　村支书仿佛探到了新机，附和道：“对，对，我们贷款……贷款……”
　　我拖着行李袋离开村子的那天，除了海棠不顾父母的阻拦，将我送到了村头，连村头的狗，都没有多看我一眼。我回头跟海棠招手，嘱咐他们好好读书，别听信那些读书无用论。我也不知道他们听懂了没有，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刚走了一里地，村支书的蓝色尼桑扬起一片尘土，停在我身后狂按着喇叭，他从车窗探出脑袋，示意我上车。
　　“丫头，走了就别回来了！”站台上，他将我行李放下，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我虽然特别不想回来，但这一瞬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开始想念村子里的一切。虽然他们一直都对我不太友好。
　　“但我毕竟是南山采石厂炸出来的野孩子啊，我得回来看看我的南山。”我对他的背影喊道。
　　他回头，看着我，说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他说：只有混的不好的人，才会想要回家。你连家都没有，凭什么那么没出息啊！
　　我眼泪瞬间就崩塌了。我连家都没有，确实不配回来。“能不能请你保护我的南山啊？别炸的太凶了！”
　　他没有回头，冲我挥了挥手。然后便扭着那身肥肉下了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