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你家Omega在傍晚独自醒来》Unyx

2、二

　　希亚多从电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怀里抱着鼓鼓一纸袋的食材，显得不是很从容。他哈着白气，腾出一只手将衣领扣紧些。
　　天空说不上乌云密布，却惨白惨白的，飘起了小雪。正值晚高峰，一辆辆小轿车在他身旁的主路上忽快忽慢地移动着。街边橱窗亮了起来，有些已经贴上了Merry Christmas、圣诞树和红袜子的图案。
　　这是他跟冉诺一起度过的第几个圣诞节？他有些记不清，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呆了一辈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冉诺对于自己太过缥缈。他跟自己从前上过的那些人不一样，像是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他很怕，怕自己抓不住他，怕他突然变成一团白雾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但当他扯着冉诺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散发，从他喉间逼出一声声喘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拆穿了他的谎言。撕破他身上那层若隐若现的白纱，剩下的不过是一具散发Omega诱人气味的身体。他喜欢从背后搂住冉诺，用手掌轻轻摩挲他逐渐鼓起的小腹，仿佛这样做时，他便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再也跑不掉了。
　　玷污他，然后将他占为己有，这只有希亚多能做到。他能为此得意一辈子。

　　希亚多在红灯前停住了。天色似乎比刚才暗下来一些。他的心情随着被云层遮挡住的太阳，缓缓沉下去。
　　上个周日，妈妈来看望他们的时候，为冉诺带来了一些古怪的慰问品。“这个对你好，补身子！”她贴近冉诺，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样，压低声音告诉他，“这是我邻居送我的，一个中国的老太太。她告诉我，他们那里的年轻人生孩子都要喝这个！”
　　在妈妈的监视下，他按照指示，把这包不知道是植物还是干片一样的东西，煎成一碗飘着难以形容的酸苦热气的深褐色液体。他端着碗，苦笑着递给冉诺，没想到冉诺接过去，一口气全喝光了。
　　然后把碗狠狠摔在墙壁上。
　　冉诺盯着自己，深深看了一好会儿，把碗捡起来送回厨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妈妈谈笑着。
　　碗里屎绿色的渣滓印在墙上，留下了淡淡的污渍。

　　但更多的时候，冉诺只是一个人静静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希亚多觉得，自己在冉诺眼中变成了一团空气。

　　前几天夜里，他跟几个哥们儿在酒吧看球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这事儿。
　　“哟！没想到啊老铁，看你整天在外面蹦跶得起劲儿，合着在家里，说话算数的是大嫂啊哈哈哈哈哈哈……”酒吧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希亚多闷了口酒，胡乱骂了几句。
　　“不过说真的，最近还是多陪陪他吧，实在不行去找医生看看……”坐在他旁边的切尔斯红着脸，拍拍他的肩膀，嘴里的酒气糊了他一脸，“我家那位也是，刚生孩子那会儿在家里乱发脾气，后来吃了几周的药就……哦哦哦！卧槽……槽！进，进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整条酒吧街兴奋的呐喊声中，希亚多放下见了底的扎啤，看着玻璃杯上倒映的霓虹灯斑斓的色彩，叹了口气。
　　他已经习惯，便不想再管了。他只觉得冉诺很矫情。
　　没错，矫情罢了。
　　如今，比起冉诺，孩子才能给他带来快乐。

　　马路对面，几个穿着校服的小孩正在打闹。其中一个双手合十，中指和食指却竖着，在其他两个孩子背后由下而上比划着乱戳。旁边穿咖啡色西服的先生看着他们，鼻子皱了皱，往旁边挪了一些。
　　希亚多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的孩子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女孩儿嘛，做什么都好。老师？医生？科学家？宇航员？她会不会继承自己挺拔的鼻梁？会不会继承冉诺那样流着光似的眼睛？他甚至已经想好她嫁人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婚纱，画什么样的眉毛，然后给对方带上什么样的戒指。
　　当医生摘下沾满血的手套，告诉他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希亚多的心都化了。他早就想好，如果是女孩儿就叫艾米尔，意思是希望。
　　希望。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希亚多深吸了一口气。
　　活着真好。

　　一阵电话铃声将希亚多从感动中拉出来。他一听便知道，是从家里打来的。
　　他手忙脚乱地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身子一斜，最上面的几个土豆掉在了地上。
　　他稳住手里满当当的一堆，小心翼翼蹲下身，捡起土豆，不耐烦地按下了接听键：
　　“干什么啊，我这不正回家呢吗……”
　　电话里沉默了好久。
　　“怎么了？”
　　“希亚多，你给我听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冉诺的声音，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孩子甜甜的嗓音突然出现在希亚多耳旁。她呀呀叫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希亚多的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哟，宝儿，等你爹回家呢？马上啊，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突然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穿希亚多的耳膜。他手一软，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艾米尔！”他的心跳停了半截。

　　红灯变成了绿灯，身边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动着，将希亚多向前推。孩子的叫声变成了一截一截，像是有谁在掐着她的嗓子。
　　“艾米尔！冉诺！到底怎么回事……”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纸袋掉到了地上。鸡蛋直接碎在纸袋里，蛋清缓缓向外溢出，土豆、番茄、洋葱和西蓝花在斑马线上翻滚着，慌乱地躲避行人们的脚步。装蔓越莓的塑料盒裂了开来，被一只黑色的皮鞋踩出一汪红色的汁水。

　　希亚多推开人群向前狂奔。

　　“冉诺你个婊子！贱人！你快住手！啊啊啊啊啊！！！住手！！！！！”
　　他嘶哑地叫喊着，孩子的哭喊源源不断从他耳边的小铁块中传来。
　　“为什么啊……哈……哈……她是你亲生的！亲生的啊！”

　　希亚多向前狂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中，口中溢出了金属的味道。他推开戴着红帽子和白胡子向他招手的假圣诞老人，推开挥动着纸板和装着零钱的小铁盒的流浪汉，推开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在他前面的老婆婆，向前狂奔。

　　“你别！我求求你……哈……求求你……不要……你会后悔的……”

　　希亚多穿过飞驰的车流。一辆小轿车躲闪不及，撞在旁边的货车的车厢上。一桶桶油漆从松动了的后车门滚了出来，打翻在地上，数不清的颜色附着在翻滚的车轮上，就着雪水，为灰色的沥青马路染上了梦幻的色彩。

　　孩子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冉诺！！！冉诺……哈……冉诺——”

　　“好了。你孩子没了。”

　　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像宣布考试结束那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嘟——”

　　“嘟——”

　　“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