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赎》夙榆

4、大叔

　　门外，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

　　梦媛扭了扭脖子，骨头僵硬的发出邦邦的声响，身体往前走去，没几步，她就在走廊旁看到一个房间。

　　房间牌上写的是试衣间。

　　她扭开房门，里面除了一排衣架，门口靠墙，还放置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自己并没有一件衣服蔽体，梦媛这才知道，从醒来后，她就一直□□着身。

　　赶忙的走到衣架旁，找寻一番，才扯下一套最小的防护服。

　　即使是衣服里最小的尺码，对梦媛来说，还是太大，吃力的套上后，她在镜中打量着自己。

　　衣服看起来很长，上衣衣摆都要遮到她膝盖的位置。

　　然而暂时也没有更好，她只能稍稍整理，准备离开试衣间。

　　但就在这时，她看见镜子里的，她左眼的地方，流出了一道血。

　　“滴答。”

　　血划过面部，落在地面，发出了声响，这也提醒着梦媛，她所看到的不是假的。

　　左眼……她想起来了，水面上冒出了那个人，最后触碰的，也是这个地方，之后醒来，她就来到了这里。

　　顿时间，梦媛觉得眼睛里，好像多了什么。

　　她抹开了脸上的血，想找纸去擦净，再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突然，试衣间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男人身着皮衣，疲倦的脸看起来十分憔悴。

　　可那憔悴，在看见试衣间镜子边上的女孩，以及她脸上抹花的血痕时，就转为了深深的恐惧。

　　“梦媛？你，你，你是人是鬼？”方木跌落在地，声音发颤。

　　身前出现的这张脸，他太熟悉了，此刻她应该躺在冰柜里，一动不动。

　　但她这么真实的站在那，让方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咽了咽唾沫，慌忙用手掐了掐手臂，直到紧皱起眉，梦媛还是没有从他眼前消失，她反而被他的动作给吓到，呆滞道：“大叔，你不疼吗？”

　　“你能说话……”方木的恐慌，带上惊讶，梦媛走到他身前，无视他瞪大的双眼，托起他掐自己的那支手臂，往伤口上吹了吹，平静道：“帮你弄一下，这样就不疼了。”

　　她的动作，完全让方木呆住，他发现她的身体，好像，有温度，不是死人，死而复生吗？

　　方木感觉自己没那么恐惧，看着眼前梦媛的脸，他从口袋拿出纸巾，帮她擦拭脸上那些血痕。

　　做出的这个动作，连方木自己都没有想到，就像是条件反射，但又无法细解。

　　温热的触感让他的动作有些哆嗦，而梦媛死盯他的脸，忽而问出的问题，差点再把方木给吓懵。

　　“大叔，你也是鬼吗？”

　　“……”方木

　　“进来吧。”方木用钥匙打开门，身后的梦媛走进房间，里面一片昏暗，看不太清。

　　他打开了灯，两个人看着杂乱不堪的房间，方木上去整理。

　　因为一眼就望见了沙发上的那张带码的碟片，方木急用身体挡住梦媛的视线，一边上前将碟片往沙发垫下藏好，一边尴尬对着梦媛道：“卫生间有热水，你先去洗澡吧，我帮你找下衣服。”

　　“那谢谢大叔了。”梦媛穿着刚换上的人字拖，走进并不大的卫生间里，她身体很不舒服，所以脚步微微急促。

　　看着门被轻轻合上，方木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往自己口中灌去。

　　其实他不渴，他只想好好冷静一下。

　　任谁看到一具尸体躺在停尸间三天后，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都会感到害怕。

　　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压下恐惧，是因为方木以前也接触过死后复生的案子。

　　可那件案子的受害人只是死了三个小时活过来的，梦媛可是在停尸间，躺了整整三天。

　　就算活的好好的，身体机能也撑不了这么久的冰冻和不进食。

　　“兴许，真的是个奇迹也说不定。”方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觉得有必要，等下和梦媛好好聊聊。

　　毕竟还有最后一块拼图没有补齐，在王倩死后，所有人都以为，案子会成为悬案，因为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死了。

　　然而，梦媛的重活，再度给方木带来希望。

　　“大叔，衣服呢？”卫生间传出的沉闷声音，打断了方木的思绪，他反应过来，赶紧走到自己卧室打开衣柜，第一眼，他就看见一套灰色的连衣裙。

　　方木愣了愣，他颤抖的拿起连衣裙，又放下，再拿起。

　　这套衣服，对他来说，有特殊意义。

　　“来了。”连衣裙和一套内衣被方木沉默的带到了卫生间门口，梦媛拉开一道缝，探手拿了进去。

　　恍惚的回到沙发上，方木想起了记忆的她，那个微笑看着他摆手的人。

　　“大叔，你怎么了。”梦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方木面前。

　　方木用手抹掉泪花，努力平静的看向梦媛，这一看，却是完全的愣住了。

　　洗的干干净净的梦媛，脸很娇嫩，五官小巧，而水灵灵的大眼睛，则为整张还没有长开的脸，加分不少。

　　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可爱的美人胚子，但方木呆愣的，不是洗干净后梦媛精致的脸，是穿上灰色的衣裙后，和记忆里的她，长的过于相似的容貌。

　　“夙瑾。”方木身体剧烈抖动，他看着梦媛，脑海中浮现的那张永生难忘脸，触动他的心弦，泪缓缓流下。

　　“大叔，你怎么哭了？”梦媛看着方木湿润的眼眶，主动拥住他颤抖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结实的后背，安慰道：“不哭，没事的。”

　　这时像一个孩子的方木，也让梦媛想起了老院长，她也喜欢抱着梦媛，直到死的时候，也在抱她，直到身体冰凉。

　　无比的亲切感，梦媛再一次的在方木身上，感受到了。

　　“谢谢。”方木很快控制情绪，将梦媛放了下来，红着眼道：“对不起，惊扰到你了，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有些失控。”

　　“那现在好了吗？”梦媛看着他，关心的问。

　　“好了。”方木呼了口气，静了静后，指向他卧室外边的一间房间。

　　“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房间是干净的，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哦。”梦媛很听话的转过身，进到房间。

　　看着门缝里散出的微光，方木恍然拿起桌上的尸检报告。

　　三天前的那个车厢里，梦媛身上毫发无伤，也没有呼吸，而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她微笑安详的，躺在血腥的死亡现场。

　　房间里收拾的十分整洁，比起从前梦媛租住的四平米小空间，已经好过太多。

　　她关了灯，睁着眼躺在床上。

　　从和方木出来，坐上车后，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并没有死，自己，重活了。

　　被束缚在车厢时，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瘦弱男人近在咫尺的手术刀。

　　后来，就是在一条奇怪的路走着的记忆，她当时以为，那就是老院长曾经和她说过的，地狱。

　　难道那条路，还有池塘，真的只是一场梦？

　　梦媛在黑暗中抬起手，将床边的开关打开，房间再度亮起来。

　　她想起自己忽略掉的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出了房间，方木的那间屋紧闭着门，里面传出微弱的鼾声。

　　梦媛安心走进洗手间。

　　灯亮，白皙的脸在镜中印照。

　　她看向自己的左眼，棕黑色的瞳孔并没有异常。

　　从停尸房出来后在那个试衣间，她的眼睛里，为什么会流血，和那个梦，又有什么关联……

　　将灯关掉，梦媛带着疑惑的回了房。

　　今夜，注定无眠。

　　天蒙蒙亮，方木迷糊的从床上坐起，醒了醒脑子，他看向床头柜的闹钟，时针刚好转到六点。

　　还好，没有睡的太晚，习惯性的捂着微痛的头，打开门。

　　刚刚端起水机上的杯子，方木就愣住了，杂乱的大厅，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所有的东西，也都井然有序的摆放整齐，甚至连地板，都擦拭的发亮。

　　而梦媛，正好从厨房端出一杯热牛奶。

　　桌上摆了两份煎蛋，吐司面包刚刚开袋。

　　“这些都是你做的。”方木惊愕的看着梦媛，梦媛放下牛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哪里没做好？”

　　“没有，怎么可能，就是……太惊讶了。”方木很不自然坐到了桌旁，梦媛站在一边，显得十分拘谨。

　　一向严肃惯了的方木，此刻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孩的身边，比在所长发怒的时候，还要难受。

　　梦媛的表现，太过顺服了，两个人的关系，莫名的像主仆，而自己，就是欺负仆人的恶主人一样。

　　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蔽除，方木将一旁的凳子移出一点，无奈道：“坐呀，你这样我很尴尬的。”

　　“啊，哦。”梦媛迟钝的坐下来，方木将牛奶端在她身前，认真道：“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白雪公主……”梦媛眨巴大大的眼，满脸疑惑。

　　方木这才想起她的档案信息，内心微微心痛，叹气道：“没听过就算了，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是让你住在这里，你就要做什么。我不是恶婆婆，法治社会，人人平等，知道了吗。”

　　人人平等……听着方木的话，梦媛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她还是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面包，往口中填去。

　　她能够看出来，面前的大叔并没有恶意，昨晚的那抱他的那瞬间，更是让梦媛想起了老馆长，她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