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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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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在一间山中的木屋。
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我睁开眼愣愣看了许久,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我试着抬抬手,只觉无力。
这是一间古朴素雅的房间,桌案旁的香炉上燃着香,我轻轻嗅了嗅,似乎是什么草药。
我缓缓起身,嘴唇很干,我走到桌边取杯喝水。刚一伸手,我就愣了。
这双手骨节分明,纤细匀称,很是好看。
但它不是我的。
怎么会这样。
我连忙借茶杯里的水映出自己的模样,果然,里面的女子不是我。
呵,天意不可违。
真是讽刺。
我晃了晃神,就在这时,轻掩的柴门被推开,光线有些刺眼,屋外冷冽的空气也钻进来,我看见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
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面貌。
那人看见我坐在桌边,快步走来站在我面前:“姑娘,你醒了?”
这样我便看清了。
眼前这人面容清俊,算不得十分俊朗,但面部轮廓看着很温雅。
风吹来有点冷,我缩缩肩膀,他注意到了,转身关上门,道:“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先回床上休息可好?”
我摇摇头,嗓子有点哑,但是并不影响:“公子贵姓?”
他转身拿过一件长衣披在我身上,道:“我叫顾深之。”
他看着我半响,道:“姑娘,你为何要投湖?”
啊?!⊙⊙!
原来这身体的主人是投湖死的,而我竟然到了这个身体里。
这样看来,他也只是偶然救了我,并不知这原主人的身份。
我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却释然了,再也见不到原来那些人了。
柳色,墨香,桓远,还有,容止。
我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只是感觉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松了,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折腾这么些年,我大概是累了。
我轻轻笑了。
生前执迷不悟,死了倒是看开了。
“你这副模样大概是想通了,好在我路过将你救了回来,不过湖水冰寒,你的身体还需要仔细调理。”顾深之眉眼笑开,“对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看着茶水中映出的自己,眼神微转:“楚秀,你叫我楚秀吧。”
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何必再揪着那点心事放不下,我冲着顾深之笑笑,我刘楚玉从来就是拿的起放的下的人,以前是魔障了,为了一个容止将自己弄得如此凄惨。
死了都没人知道,可不是凄惨吗。
现在虽然没了刘楚玉这个身份,身体虚弱容颜不再。
我也还是山阴公主。
顾深之是一位大夫。
我在他的住处养病的时候,告诉他我的家乡遇到了水患,好不容易逃命出来,亲人皆殒,悲痛欲绝,故而想自尽而去。
他面有愁容:“战乱不断,天灾也凑到这个时节,大宋是真的气数将尽了。”
我还在大宋。
其实说实话,这样的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子业登基以来,偏听谗言,妄杀忠臣,大宋早就垮下了。
“那现下皇城是何情形?”
“你只怕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死了,他那个阿姐,山阴公主刘楚玉,自己逃了。人情凉薄如此。”
我心头一阵刺痛,子业毕竟是我阿弟啊。只是刘楚玉不是逃了,是死了。
我定定心神,告诉顾深之我无处可去,请求他收留我一段时日。
他大概是怜惜我,任由我住在他家,偶尔会带我一同去山里采药。
外面的世界战乱不断,山中却像前人书中记载的桃源一般宁静。
顾深之没有赶我走,我也就在他那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三年。
北魏吞并了大宋,一切恩怨尽封尘土,除了我这一缕残魂,谁也不记得大宋那个被铁骑踏碎的皇城了。
顾深之医术很好,我对医术不算了解,故而无法确切判断他的水平。
他为人正直,温和儒雅,看着我的时候总是笑着,眼底流动着脉脉的水波。
他喜欢我,我知道。
但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我刘楚玉养过那么多面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肮脏不堪,配不上他的感情。
他站在夕阳下朝我招手:“阿秀,你过来看看。”
我走到他身边,他柔软的发丝垂在额边,我微微仰头看他的侧脸,上面有阳光镀上的浅浅光晕。
我感觉得到我心在跳动。
一拍一拍温柔而热烈,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多年后,原来那颗只为容止跳动的心也会为别人而跳。
他感觉到了我在看他,垂首注视我的表情,笑容渐渐隐下去,他温柔道:“阿秀,我顾深之想娶你为妻。”
那日天气很好,清风拂过,池水泛起涟漪,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我与顾深之在春日成婚。
喜堂很简陋,他也没什么聘礼,这是我第二次成婚,但是心境早已不同。
与何戢成亲的时候,我只记得那轮被泪水朦胧了的圆月,可是嫁给顾深之的时候,我记得他每一个表情,记得他是如何拥我在怀中。
他是我最终的归宿。
战乱后的几年民生总是忧患。
我们在东山脚下开了一间药房,药钱收得少,但是看诊的人很多,故而日子也算平平淡淡过得去。
半年后的一天,一位男子找上门来,手中拿着一封信,说他家少主请深之前去看诊。
深之看了信,对我笑道:“我以前欠了他一份人情,眼下他家夫人即将生产,托我前去为他夫人调理身体。”
深之医术高明,我一向知道。
我拉住他手:“我与你一道去。”
我与深之乘舟南下,辗转三日后来到了一处园子。
园中种着青青郁郁的竹子,一簇一簇颇为养眼,看着倒是莫名有些熟悉。
放下行李后,下人领我们去前厅拜访园子的主人。
远远便看见立在前厅的两道身影。走得近些,我抬眼,脚步微微顿住。
我看见了容止和我自己。不,不是我,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既然我可以重生,那么眼前这个刘楚玉怕是也装着别人的灵魂。刘楚玉确实没死,她就站在我面前。
和容止一起站在我面前。
我暗自苦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多年不见,容止不复当年少年模样,他浅浅拥着怀中的女子,微微垂首,眉眼含笑,眼里是溢满的深情。
这是我是我从未见过的容止。
深之牵过我的手,对我轻轻一笑,我们走到了他们面前。
容止目光扫过我,对深之笑道:“顾兄,这便是顾夫人了吧?”
深之看着我:“这是阿秀,阿秀
,这位是容止容公子。”
我点头,看见容止身边的女子正打量着我,她与我以前长得一模一样,我被她看得不自在,不解地看向她,她却温婉地笑开:“阿秀姐姐,我是楚玉。”
我面色稍缓,虽然是我原本的脸,但她笑得温暖明艳,我不由看呆了。
无怪乎容止会喜欢上她。
楚玉腹中已有两月身孕,她似乎有些自责,低声道:“前些年在雪山冻伤了身子,有孕之后就格外小心。”
容止眼神微动,双手覆上楚玉的,眼帘微垂。
深之看了看容止,轻轻叹口气,伸手就要替楚玉把脉。楚玉伸出手,雪白的手腕露出来,纤细好看。
深之顿了顿,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道:“阿秀,你的薄绢呢?”
我将手绢递给他,心中暗笑,他这是怕我吃醋?
我收回目光,看见容止的目光也落在我那块手绢上。深之将手绢放在楚玉手腕上,开始为她把脉,他皱了皱眉,不解道:“阿止,楚玉身体并无不妥,你医术倒是不逊于我,何故找我来?”
容止和楚玉对视一眼,对深之道:“顾兄,容止医术自然比不得你,做事也不比你妥帖周到,此外,容止纵然医术尚可,却也知道一句关心则乱。”
我不禁再次看了看他。
他真的一点不像原来的容止了。
深之深深看了容止一眼:“真是受不了你,多年不见,你这副模样与以前倒是判若两人。”
楚玉不由得笑了。
深之带我回到暂住的别院,我为他倒上一杯茶,转身就要去收拾床铺,他一把拉住我的手:“阿秀,你今天累了吧,我去收拾就好。”
我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不算太累。天色晚了,我去收拾了你也能早点休息。”
烛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定定地看我,似要让我溺在他的眼里。
他说:“阿秀,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我愣了愣:“怎么说起这个了?”
他握住我的手,眼帘微垂:“今日瞧见容止二人琴瑟和鸣,我就在想,你虽是我的娘子,却从未如楚玉一般受到夫君的万般关怀,我心下很是后悔。”
我哑然,想起前半生自己做的荒唐事,一时百般滋味:“这是我该受的。”
深之摇摇头,将我拥进怀里:“说什么话呢,你是我的娘子,别人纵然不稀罕我却宝贝得不行,拜了堂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这一生都是我的顾夫人。”
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么,仿佛这晦暗的心事只能依靠眼泪才能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