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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我胸口一震,他的话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幽幽一口便咬住我的死穴。
      这个人,是没有心啊。

      我望进他笑意满满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就是眼底永远不化的寒冰,远看是温暖缠绵的情意,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掩饰。

      而他微微一笑,便是我的万劫不复。

      离开沐雪园的时候,下人端着容止的药膳向我行礼,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膳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叫住她:“你跟我来。”
      我给他下了药,媚药混合少量迷药,他武功尽废,反抗也是无用。

      当天晚上,我踏着月色来到沐雪园,下人都被我遣走了,清疏竹影里漏出一点灯光。

      容止半卧在榻上,他蛊惑人心的眼睛此刻轻轻闭上,若不是眉头微蹙,我都要怀疑那药没对他起作用。
      我手抚上他的脸,然后我吹熄灯,借着月光的清辉,俯下身亲吻他。

      第二日我醒过来,容止还没醒,可能是迷药下得重了。
      我强忍身体的不适,起身穿上衣服。盯着他的睡颜看了片刻,这还是我第一次靠这么近看他。

      我陷入纠结,直接走还是等他醒过来?这件事是我主动的,容止不知情,等他醒了,我要他负责,他也是可以推脱掉的。我站在床边不知所措,透过铜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头发全散了,衣衫也皱了。我还是决定先回去沐浴一番再来找他,反正在我公主府里,他又逃不掉。
      我匆匆离开房间,于是没有看到关上房门那一刻,容止的眼睛缓缓睁开。

      沐浴之后,幼蓝伺候我用膳,我端起小米粥,听见越捷飞在外面通传:“公主,容止来了。”

      我动作顿了顿,让越捷飞放他进来。他换了衣服,墨发由平日的随意披散改为挑了几缕束在脑后,依旧清清雅雅的样子,却比往常多了神采。

      他的脸色平静,一点看不出羞恼愤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微微向我行礼,递上一件物什,我一看,是我的发簪。

      他道:“公主走得匆忙,有东西落下了。”我接过来,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垂首,是谦卑的姿态:“容止方才去药房抓药,他们告诉我,需得公主应允方可让容止入内。”
      他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我轻声道:“我若允你随意出入公主府,你哪日寻个由头离开了,我也是管不了的。”

      他抬起头,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他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转眼又被笑意掩盖(容止在想我现在待在公主府也是自愿,我如果想出去,就你丫的根本拦不住。)。

      他柔柔的目光注视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听越捷飞提起过,容止现在的身体就是废人一个,他现在根本离不了公主府。

      这样一想我便释然了,吩咐管家道:“从今天开始,容止在府中可以随意走动,府上人等亦不可对他不敬。”

      容止听后弯腰向我道谢,我看着他弯曲的脊骨,莫名不喜欢他用这样卑微的姿态向我低头,我转身不再看他:“你以后也无需向我行礼。”

      大婚在即,何戢来府中拜访,我与他还是第一次见面,何戢谈吐不凡,仪表堂堂,其实他真人与画像不是很像【照骗(`)】,所以我在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以后,发现他也并不像容止,但是不可否认,他姿容依旧出众。

      闲坐片刻,我邀他到后园走走。下人们委身向我行礼,花枝疏影里,容止握着一捆竹简经过,他看见我,停下来向我点头致意。何戢打量着他,似乎有些不解为何容止不向我行礼。

      “公主,容止方才在账房,近几年的账目都理清了,正想给公主送去。”容止微微看了眼何戢,转身对我道。

      容止决心呆在公主府后就包揽了府内大小事务,他向来聪慧,这些事情做得妥帖,故而我很放心。
      我点点头:“你去吧。”

      他走后,何戢问道:“公主,那位是?”
      我沉默片刻,继续往前走:“不过是前段时间收留的门客罢了。”

      桂香弥漫的秋夜,我与何戢终于完婚。我在婚房里坐着,伸手揭开喜帕。红烛摇曳,床帏垂地,我的嫁衣长长铺开,映了满地的光辉。

      今日喜宴,他没来。

      我闭上眼,挣扎片刻,起身向沐雪园走去。
      后园空无一人,皎皎月色下,我拖着艳丽华贵的嫁衣一步步走向沐雪园。我脑里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要穿着这件嫁衣去见他,问问他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我实在是没出息得紧。

      我绕过假山庭院,走过流水小桥,穿过密密竹林,来到他房前。
      房里亮着灯,我敲了敲门。

      容止披散着发,看见我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目光落在我的嫁衣上,半响才开口:“公主。”我仰头冲他笑:“容止,我好看吗?”

      他沉默片刻:“公主是皇族第一美人,自然是好看的。”
      我依旧笑着:“真的吗?”

      他看着我没再言语。

      他夸我好看。

      我低下头偷笑,笑着笑着却是泪流满面,轻声道:“可是你不喜欢。”

      “无论我再怎么好看,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早就知道的。我这件嫁衣及笄的时候就在准备,我一年年地看着它从丝线变成这样夺目。”

      我忍住眼泪,朝他笑:“你知不知道,这件嫁衣,我是想穿给你的。”

      年少时的春心萌动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可是哪个女儿家不曾有过。
      我对他的一汪情意在那夜流尽,方才明白,彩云易散琉璃脆,是这般滋味。

      何戢来找我,他很愤怒,但是不敢表现出来。他不敢找我的麻烦,打听之后,直接去了沐雪园。
      我由着他去,后来下人回禀,容止腿被打断了,只怕数月下不了床。

      他还说,驸马让容公子行跪礼,容公子不肯,才得了教训。
      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些事,事情已经如此,随何戢闹去吧,自然,我也没去看望重伤的容止。

      第二日午膳的时候,何戢坐在我对面他心情不错,与我聊起他在江陵求学时的趣事。他说他的夫子是江陵最为博学识礼的夫子。

      我搅搅碗中的热汤,抬眼问道:“是吗?那为何驸马没有学得你夫子的知礼识趣呢?”
      他脸色一僵:“公主这是何意?”

      我轻轻笑了。
      他似乎明白了:“公主是指昨日沐雪园的事?”
      他还不算太笨。

      我取过湿帕擦净手,起身回房:“驸马,早前我应允过,容止无需向任何人行礼,你昨日所为是何意?他无需向我行礼,却要向你下跪吗?”

      身份这个东西,必要的时候还是很有用处。

      深秋的时候我出门游玩过,去了半月有余。途中看见一位少年跪在书院前,被先生拒之门外。他看见我的时候眼光一亮,快速跑来跪在我的车驾前,请求我收留他。

      本来像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但是那天,我身边恰巧没带随侍的人,旅途又无聊,我皱着眉看了他两眼,让他跟在车外一起走。

      我掀开车帘,他的衣裳破旧,一直垂着头不敢看我,胆子倒像是一下子变小了。

      他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浓郁,却很是醉人。

      我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支支吾吾,我打断他:“你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了,名字自然也得我来取,叫墨香如何?”

      他愣了愣,很快适应了:“墨香很喜欢这个名字。”

      府中的时日消磨得很慢,却又在转眼间飞速向前。

      入冬了。
      墨香随我回府,他很怕我将他赶出去,于是想尽办法取悦我。无论是平时的穿衣打扮还是床笫之间的隐忍缠绵。【好羞好羞( óò)】

      何戢也从上次的事情中吸取了教训,如今没有我的传召他不会来找我。

      墨香带给我的新奇很快就消磨了,正无聊的时候,一位自称江淹的青年找上了门,他请求我为他写一封举荐信。这种事情我以前经常做,将有才不得志的学士安置到合适的地方,也能得个广纳贤才的美名。

      可是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改了主意。他的眼睛生的真漂亮,漂亮到我根本移不开眼,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为何那么喜欢他的眼睛。

      那双眼像极了容止。

      我突然就开心起来,谁说这世上就一个容止,我可以去找,找像他的眼睛,嘴巴,鼻子,把他们全部找来,凑成一个容止。他们会像墨香一样讨好我,他们眼里只会有我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填满了我的思绪,我扣下江淹,给他灌了一次又一次的迷药,刚开始他还能坚持,时日一长就完全听我摆布了。

      我也在四处搜罗男宠,听话的愿意跟我走自然是好,不愿意的,直接抓回府,再折腾个几日也都消停了。

      容止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都有了,他们一个个的是那么听话。

      坊间传言公主荒乱无度,我不是没听到过,他们要说随他们说去,我也不屑去解释。

      直到那一天。

      深冬的早晨,我将男宠从卧房赶出去的时候,容止来找我。
      他三个月前被打伤了腿,我一直没去瞧过。如今已经能走动了。

      他的衣裳单薄,身形瘦削,在寒风中仿佛一吹就能吹倒。他将药房的开销递给我,目光幽幽落在那四个男宠身上。
      他看着江淹,眼神纯洁而无害,他说:“你这双眼睛生得不错。”

      江淹不解,只能笑着回应。
      我却在那一瞬间羞愤交加。

      容止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在拼凑一个他。
      他这算什么,嘲笑我的一厢情愿不可自拔?

      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男宠收了那么多,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随侍。
      但是我从来没有找过他。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那样的人,你视他为天上月掌中珠,不愿他受到丝毫折辱。

      容止在我府里呆了这么久,我也从未当他是我的男宠。
      可他那天的言语彻底激怒了我。

      凭什么我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能冷眼旁观,我痛苦不堪的时候他能始终微笑。
      这不公平。

      他还以为他在我心中是那个不染一尘的白月光吗,可笑。

      被怨恨吞噬的滋味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一人沉溺其中实在无趣,我要将他拽下来,我要看看到那时候他还能不能继续对我笑。

      我靠近他,双手抚上他的脸,第一次大胆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容止,今晚你来我房里。”

      我的手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胸膛,转身看着江淹:“你也来。”
      容止扶住我,他低下头,与我靠的极近,微微笑道:“是。”

      从此容止便成了我切切实实的男宠。这样挺好,逢场作戏,即便戴着微笑的假面,我们也还是亲近的。

      又一年春日,幼蓝告诉我,一位叫柳色的男宠病了,那晚恰好是他侍寝,问我是否要重新安排。
      我随口道:“叫墨香来吧。”

      幼蓝脸通红:“公主,墨香前日才来了。”
      我又问:“那桓远呢?”

      幼蓝道:“桓公子侍寝次数已经很多了。”

      我理理衣衫:“那,那容止呢?”
      她的脸更红了:“公主,容公子更多,前日,昨日他都在,您不记得了?”
      我挥挥手:“那就随便找个人。”

      一晃三年过去。
      大宋宫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皇去世,子业上位。子业暴戾,我在容止那里要了凝神香,用来安抚子业的情绪。

      其实我对子业感情算不得深厚,但是他对我很好,我与他亲近,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

      父皇在世的时候,我是大宋第一公主,现在他去世了,子业登帝,我还是大宋第一公主。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只是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我纵然对政事不上心,却也知道大宋的江山愈发飘摇,风平浪静之下,又不知是哪双手在暗地搅弄风云。

      子业对我很好,知道我喜欢收集面首,搜罗了一批美男子送到我府来。
      我照单全收。

      当天晚上召了四个面首,一夜迷乱醒来,却是无比空虚。我盯着那些面首的脸,奇怪,越发找不到容止的影子了。
      我将他们全部赶出去,收拾之后出门散心。不知不觉走到柳色住处,他见我来,缠住我不让我离开,我留在他那处用午膳,我食不知味,一直看着他的脸。

      他注意到了我的眼光,脸色微微一红:“公主,你再这样看着柳色,柳色就吃不下饭了。”

      我恍若未闻,柳色的嘴唇很像容止,但我现在看着他的嘴唇,一点也看不出相似。

      “公主,晚上召柳色侍寝可好?”
      我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一路恍惚回房,瞥见小路尽头雪白的身影。我愣了愣,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中。

      他被我撞得晃了晃,半响,一只手贴上我的发,轻轻摩挲着,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听到他的声音贴近我的耳边:“公主,受委屈了?”

      这是我听到过最温柔的话语。

      驸马生辰,公主府设宴。
      我在宴席上饮了两杯,觉得无趣,装醉回房休息。走到前院的时候,听到一位男子的声音:“许兄,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喜爱收集面首,你容貌卓然,来这里做什么。”

      我轻轻笑了一下,怕被我看上?真当我饥不择食吗。我示意幼蓝扶我过去,看见了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和一位抱着琴的男子。

      身材高挑的那位道:“只是驸马亲自送的请柬不便推辞。”

      抱琴的男子继续道:“那你席上低调些,莫让她看上了。”
      “多谢萧兄提点。”

      我在这边听他们的谈话快被气笑了,他口中容貌卓然的青年也不过长得周正气质清雅了些,还入不了我的眼呢。

      本来我是想回房休息的,现在倒想捉弄捉弄他们。

      我让幼蓝扶我过去,装作喝醉的模样,走过去倒在那个抱琴的男子身上。
      我能感觉他的身体顿时僵硬了。

      我抬起头看他:“这位公子长得不错,不如跟了本公主吧。”

      他想将我推开,慌乱道:“公,公主,你,你喝醉了。”
      你不是怕我看上那个许兄吗,我还就偏偏看上你了怎么样。

      我继续装醉,手顺着他肩搂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吐气:“你,你跟我走。”
      他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

      我在心里暗笑,这人还真有意思。只可惜长得不怎么好看,捉弄捉弄也罢了。我招招手:“幼蓝,我们回去。”

      幼蓝立马扶住我,我醉眼朦胧地指着他:“一会儿再来找你。”
      走得远了,我从幼蓝身上起来:“刚刚那人叫什么名字?”

      她憋不住笑了:“公主,那可是千金公子呢。”

      我请皱皱眉:“什么千金公子?”
      “一支琴音值千金的萧别公子。”

      后来我也再没见过那位千金公子。

      转眼又是六个月过去,建康的冬天总是特别冷,我在房里添了好几个火炉,召来容止。

      容止进来的时候,屋内都亮了些,他坐到我身边,将我冻僵的手指握在手里。其实他的手也不暖和,可是放在他手里我很心安。

      是的,心安。

      我靠在他身上:“容止,又是冬天了,等这冬过了,你我便相识整整五年了。”

      他搂紧我,目光悠远绵长,像在回忆:“是啊,整整五年了。”

      “你是不是很后悔遇见我?”我自嘲般笑笑,“毁你身体夺你自由,你只怕是恨我的吧?”

      他收回目光:“容止不怨公主。”

      我不知他是不是骗我的,但这句话一说出来,我鼻头就酸了。

      沉默了一会儿,屋外传来幼蓝的声音:“公主,墨香他们来了。”
      我从容止怀里起身:“进来。”

      墨香身后还跟着三个人,这是今晚侍寝的人。
      他们进来后就脱掉外衫,跪在地上等我命令。我转身问容止:“今晚你不走好吗?”

      他温柔地点点头。

      我拉他走到床边,突然就不想让他们侍寝了,我吩咐道:“你们自己找地方休息,我今晚没兴致。”
      然后我拉着容止上了榻。

      他拉拉我,将外衫褪下放在衣担上,笑着躺在我身边,我看着他的脸,五年过去了,他一点没变,还是春日宴上那个撞入我心的少年。

      我心头泛着酸:“容止,我冷。”

      他拥紧我:“公主。”

      “我冷,我很冷。”

      “我知道,公主。”

      我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他稳稳的心跳传来一下下打在我心房。我多想就像现在这样。
      天地老去,只余一个我们。
      可是我等不到那天了。

      半夜时分,我的脑中一片混沌。
      我伸手摸摸容止,他还在,我握住他的手,心头一时恐慌。

      不知为何,隐隐不安。

      再次沉入梦境的时候,我梦到了一个清秀的女子,她一直在跑,她对我说:“救救我。”

      我本来转身想走,但她的声音却渐渐微弱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瞬间,世界都模糊了。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抽离,疼到我几乎动不了。
      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那个声音萦绕在我耳边:“救命,救救我。”
      我反抗不了,无力逃脱。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想,这大概是,命数已尽了吧。

      容止,容止,我终于要死了。

      意识渐渐模糊,我拽紧容止的手。
      我好害怕啊,容止。

      你知道吗?

      我想我最后大概是哭了,真是极没出息,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能哭呢?
      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最后一滴泪,为你而流。

      容止,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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