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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绝对嚣张的嚣张 ...

  •   秦述昭对天下地理没多少概念,她知道自己籍贯是青阳府,却不知青阳府是在哪一州,更不知这一州是有多大。同理,她猜得出徐州书院位于徐州,同样也不知道徐州在哪。
      至于从青阳府到徐州书院究竟有多远,就完全不清楚了。
      便是有秦玄歌带路,她一路也十分谨慎,能不下马车就不下马车,头上戴着四面垂了轻纱的斗笠,极少出声。她的思路很简单:三个女子孤身上路,便是有一个成人,也难以保证不成为盗匪眼中的肥羊。自然能低调就低调些。
      孰料秦玄歌却不按她的剧本走,该怎么办怎么办,一点也不低调。乃至于她每次下车去订客栈时,秦述昭都死死抓着捧砚不让她下去。长此以往秦玄歌也猜到了她的心思,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有这份耐力已是难得了。
      她们在赶路的时候也不忘读读书,秦述昭不晕车,晃悠悠的看久了却也头晕。开始时在城镇里走,后来沿着官道赶路,景色一成不变,就连看风景的兴致都被磨灭掉了。
      秦玄歌便偶尔也和秦述昭聊天。

      这日是到了离徐州书院一府之遥的青叶镇上。秦玄歌拿着本孟子考秦述昭默背,忽然就停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问她道:“述昭还记得当日我考你的那些题吗?”
      秦述昭点点头,又摇摇头。马车走了快半个月,她又不是什么顶尖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能记得大半已然不错了。
      秦玄歌又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当时走了个神?”
      秦述昭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对方还不放过她,凑近了压低声音笑眯眯地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秦述昭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不敌秦玄歌的气场,小声把当时自己的想法说了。也不停地偷眼看她,生怕自己的想法给亲娘和三姑母间造成疏远。
      谁道秦玄歌听完反倒笑了。她气度与寻常女子不同,笑起来也带了种别样端庄的味道。秦玄歌揉一揉秦述昭的头发,道:“这很正常。述昭,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秦玄歌讲了这么个故事。
      有个官员问农夫,如果你有一百头牛,你是否愿意无偿捐赠给官府?农夫回答:愿意。
      官员又问,如果你有十头牛,你还愿意捐吗?农夫回答:当然。
      官员很满意,最后问:如果你只有一头牛,你还捐吗?这次农夫摇头了。
      官员问他为什么,农夫回答说:因为我真的只有一头牛啊。

      秦述昭听得似懂非懂,秦玄歌便给她讲解道:“你娘的心态也多半如此。她在其他妇人面前夸赞你,是知道再怎么说,也不会对你有影响,而在我面前夸,我真的会把你带走。”
      秦述昭内心里自然是偏向张氏的,便借着这个机会道:“娘是舍不得我。”
      “我也不打算留你多久。”秦玄歌笑道,“不过让你来试试,你籍贯在青阳府,便要考童生,也是要回府去考的。以你现在学识,后年下场最好。也就是说——便是考进书院,后年年初你也要回去的。不然你以为我能在你娘眼皮底下把你带出来?”
      秦述昭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后年,后年她刚好十三岁。如今是八月,她顶多出来一年半。张氏死于十月,时间来得及。
      这样一算,她心思便也定了,重对书院升起淡淡的恐慌和不安来,好在她念着能和姑母一起住,倒也不是那么紧张。谁道秦玄歌下一句就把她落到肚子里的心又提去嗓子眼儿了:“徐州书院中也有女弟子,号舍一人一间,你不必紧张。”
      ……这怎么可能不紧张?!自己一间是什么意思?
      她惊恐的表情太过明显,秦玄歌笑笑,继续道:“夫子与学生不得同住,我会托人看顾于你。”

      事已至此,路途也过了半,想回去也来不及了。秦述昭只得跟着秦玄歌又坐了三日马车,这才到了书院山下。
      路途上秦玄歌已大略给她讲了书院的规矩。徐州书院位于徐州,却非是首府邵阳郡周边,而是坐落在徐州有名的大酉山山脚下,紧邻着武阳府。马车一路驶进侧门,秦玄歌带着秦述昭在门房处做了登记,捧砚背着行李跟在两人身后,一并往里走。
      秦述昭再稳重,也从未见过这等真正的治学圣地,来来往往的学子多一身青衫,潇洒风流,饶是八月秋高气爽早没那么炎热了也抱着扇子不松手。只是在见了秦玄歌后,都规规矩矩地抱拳称一句夫子,然后偷眼打量她。
      这感觉实在是太新奇和陌生了,秦述昭下意识地就又贴近了秦玄歌一点。她并未遮掩性别,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小娘子。秦玄歌不以为意,秦述昭若不是本性稳重,便几乎要想缩回马车,再不出来了。好容易挨到书堂门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秦玄歌进了去。
      书堂里头是个能有四五十岁的老先生,手里拿着卷史记在读。秦玄歌带着秦述昭见了礼道明来意,秦述昭在旁边听着,才知道这位先生姓林,是个举人,现下也正是这徐州书院的山长。林举人盯着秦述昭看了几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毛便微微皱了起来。
      秦玄歌忙不迭道:“山长放心,我这侄女虽说方初开蒙,四书五经却已是记熟了的。她有心想学,与寻常女子……定然不同。”
      林举人的眉毛依旧皱着,摆了摆手道:“青初你的侄女,品性我自然信得过。但学问一途唯艰苦而已,她能否留得住,倒是个问题。书院乃向学之地,若惹出什么祸事来,可是不妙。”
      秦玄歌道:“晚学知晓,烦请山长考校。”
      林举人道:“你今年的荐举名额还未用过,罢了,令她来吧。”
      秦述昭便上前,规规矩矩地再次见礼。
      因她还未正式开蒙,只背了四书和一点注疏,林举人便出了几道四书题要她做,又抽了几篇要她默写。秦述昭用惯了狼毫,挑笔的时候冲着林举人笔架上那只最细的狼毫就去了。林举人“咦”了一声,秦玄歌也吃了一惊,等秦述昭将帖子递上来,就一齐去看她的字。
      “倒是个性情方正的。”林举人摸着胡须道。
      “述昭稳重,自然与余者不同。”秦玄歌也满意。
      徐州书院也是分班,按着学子程度分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四个堂,分别对应蒙童、童生、秀才和举人。若考中了进士,就自然不需继续进学了。秦述昭被分到正心堂,秦玄歌便又带着她去寻找号舍。捧砚之前考核的时候等在门外,这会儿就是她忙的时候了,跑前跑后地帮着整理。女学子的号舍与男学子的并不在一起,比起那边一排排林立的房间,这边零零落落不过只有三五间,还基本都是空的。
      “男子号舍房间紧缺有三人一间,五人一间,只有秀才以上的才能自己一间。至于女子号舍这边,大多是空着的,只有一间住人。你若不想和她一起,自己一间也行。”
      秦述昭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和陌生人挤在一起,便选了一间紧邻着人家的。秦玄歌是请了假回去祝寿,自己拖了不少课业,帮秦述昭安顿下来后就匆匆而去,留她自己坐在号舍里发怔。
      她也想着去旁边那间屋子拜访一下隔壁的学生,但那门关的紧,一看就是没人在的,便也没法子,自行回来了。傍晚的时候秦玄歌带了个丫鬟过来,叫秦述昭三推两推的,给推回去了。
      她这住的是单间房,外间不过只有个丫鬟睡的小榻。捧砚一个都嫌挤,怎么再睡另一个?
      秦玄歌是来送课业的单子的。每日上午两堂课,下午两堂课,除了逢五的日子会讲要去讲堂听新课,剩下大多是临帖、默读和背记。她是蒙童,课业不如童生秀才们繁重,故而也还有不少空余的时间。
      秦述昭本意是不想来学这些在她看来于女子无用的东西的。但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连课都不上,第二日便还是带着捧砚去听课。秦玄歌怕有同窗欺凌,着自己那个想塞没塞过去的丫鬟苦茶跟了几天,见一同听课的那些八九岁,十来岁的男学子们只是觉得意外,窃窃私语,没什么实际行动后才放下心,跟了几次,就不再来了。
      她自己也还要准备讲义,授课,把请假时落下的课业都补回来,一时也忙的团团转。书院的先生们,但凡住在这里的,都只得一个仆人使唤。没了苦茶,她也有些手忙脚乱。
      结果这一走,到底走出事来了。

      秦述昭下学回号舍的路上,叫人给堵了。
      堵她的是班里几个半大不小的小子,领头的手里拿着她的书包,捧砚被几个人的小厮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见着差不多已经废了。
      秦述昭向后退了几步,后背便抵上了树干。她表情少,紧张的时候脸上也看不出来。仍旧是瘫着一张脸,道:“想做什么?”
      领头的小子姓赵,今年也是十一岁,和当今的圣上拐着弯的可能有那么点八竿子扯不着的关系,胖乎乎的,一身学子青袍让他穿的像条一节一节的肉虫。这会儿他没说话,另一个小子气势汹汹地道:“做什么?一个小丫头不好好的在家呆着,这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吗?”
      秦述昭道:“我若是不能来,是谁把我放进来的?”
      有人直不愣登地道:“林山长。”
      先前那人被堵了,噎一下,立刻又道:“谁知道你是怎么骗了山长!”
      秦述昭道:“我没有。”
      她好歹也是重活过一世。这一世便是再木讷,也能看得出人一点情绪。其实这些男生来找她麻烦的预兆早就有了,但她内心深处也不觉得有什么错误。书院自古就是男子们的地方,三姑母能来是她的能力,与她毫无关系,熬过这两年,回去也就是了。
      秦述昭又看了眼捧砚,小丫头抱着自己,蹲成一团瑟瑟发抖,每有人想去碰她,她都会小声惊叫着往旁边躲。
      秦述昭道:“你们这样闹,就不怕被夫子发现吗?”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少年满脸不屑地道:“谁会说,你会说?你敢说,名节就一点都别想要了。你要是听话,我们就不说出去。”
      这时候拿着她书包的两个人已经将她包里的书本笔纸都翻了出来,笔掰断,书扯碎,夫子留下的堂课和字帖都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好在没有真的对她动手,秦述昭眼睁睁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急也没有用,你瞧。好歹他们没有对你出手。作业可以补,书擦擦补补还能用,早点结束,早点回去就好了。

      她脑袋忽然有点钝钝的疼,于是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不看也不听。上好宣纸被撕碎的声音与泛黄的烧纸本子被撕碎的声音也没什么不同,那些无所畏惧的嬉笑声先远后近,直到有一道清亮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自己同窗,也挺有本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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