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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请自来的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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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述昭有些发愣,一是她印象里并不记得三姑秦玄歌曾来拜访过张氏,就算拜访过应是也未曾唤她一起;二是此时张氏与她的座次,却是相对而坐,不分主次的那种了。
如今秦江是秦家家主,张氏是正妻,此地又是她的主院,坐主位是理所应当的,这会儿却一反常态与秦玄歌相对而坐,只有一个解释,就是秦玄歌的实际地位比她要高。换了秦二爷家可能没这么多说道,但张氏是官太太,自己一向也是规规矩矩,所以有这样的猜测,便并不奇怪了。
她进门的时候春柳先去报了一声,因此两人都是等她进来的。秦述昭规规矩矩见过礼,秦玄歌便伸手叫她去,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进她手里,笑着道:“这就是述昭?前日我在娘寿宴上只匆匆见过一面便印象深刻,如今细看,比那时还好上三分。”
张氏笑道:“秦……三妹说笑了。”
“你瞧,我早说了今日是以亲戚身份拜访,大嫂还这么拘束,倒显得我逾礼了。”秦玄歌叹道,“也是,若无娘寿宴为引,我也不好擅自登门。你我当年也算亲近,如今下个拜帖都下不进你手,也是惆怅。”
张氏望着她,长叹口气:“都到了这时,我也没法说你,但你都这般年纪了,还不成婚,是要孤老一世吗?”
“帮我留个心就是了。”秦玄歌不很在意地道。
张氏便再叹一口气。
秦述昭竖着耳朵听,心里的疑惑是越来越多,但也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手里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入手温润。她也是识得玉料的,但从前收的见面礼,都以玉镯首饰为主,以玉佩为礼,秦玄歌可是第一个。
坐于男子席,拜帖不入内宅,至今独身,地位却高于主妇……
她有些呆愣地想,秦玄歌,原来正是一位“女秀才”?
秦玄歌也知话题尴尬,便转了音,道:“先说正事,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述昭。”
听见自己的名字,秦述昭便竖了耳朵。结果先听见一声笑。
秦玄歌道:“大嫂家的述昭,是正经开蒙的蒙童吧?”
张氏叹口气,道:“当时年幼无知,胡乱选的,倒是让先生看中了,脱身不得。我母女两个,都为此犯了不少愁。”
她这话说的倒不同于往日故做低调实则炫耀的意味了。秦述昭暗暗地想。
怕是之前应对的不过是内宅妇人,怎么说都无妨,而现下面对的是个真正的女读书人,那些顽笑,便很容易被她当真吧。
秦述昭一这么想,就略有点走神。她以往在蒙学也时常走神,但表情诚恳认真,唐夫子就看不出来。结果秦玄歌屈指轻轻在她脑袋上一弹,就给她弹醒了神。
“莫走神。”秦玄歌笑眯眯地道。
秦述昭便低低地告罪。
秦玄歌问她:“你如今主治何经?”
秦述昭想了想,规规矩矩地道:“述昭如今主修诗,夫子道诗以言志,女子入道,以此为上。”
秦玄歌嗤笑:“诗三百?有趣。那论语、孟子可都读了?”
秦述昭道:“粗略读过几遍。”
秦玄歌道:“可读过春秋?”
秦述昭道:“春秋亦是。”
秦玄歌便以这些作题考了她几道,由易到难,但都不算太偏。秦述昭磕磕绊绊,也都答上了。她背对张氏,便也看不出张氏此时神色,只因后来几道题刁钻古怪,她光顾着绞尽脑汁去想答案了。
秦述昭有点认死理,想知道的东西,追根究底也要知道。这性子在闺中说不上好,放在治学上,却算是一等一的上等品格。寻根究底,格物至诚,便是稍微少了些变通,也不算坏事。秦玄歌几句话就摸清了她的底,眼里满意的神色愈发明显,笑着问她:“唐夫子也曾教过我,他的能力,我略知一二。如今你基础扎实,已是入了门了。可欲去书院求学?”
——不不,我不想!
秦述昭这次总算有了比较迅速和及时的反应。她苦兮兮地念了三年书,差不多年龄女孩子该做的事半点没做。前几日秦纪昭和几个相好的女孩子相约去游园,说起最近时兴的妆容来,她要不是还有前世的一点底子在,怕是真半懂不懂了。
饶是如此,她也成功地在姑娘们讨论润锦堂新出的秋毫膏时直愣愣地插了句“‘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出自梁惠王章句第八”而成功冷场。
我只是不想和上一世一样而已,不想走这一条不归路。我只是想摆脱曾经无可避免迎来的命运,但不想……
便是不嫁入王家,我也没必要去做姑子啊!
许是秦述昭惊恐的神情太明显,秦玄歌微微叹了口气,笑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答我。”
秦述昭谨慎地点点头。
“你入学几年?”
这题好答。秦述昭松口气,道:“三年。”
“唐夫子所教你的东西,可有与诸姐妹不同的?”
秦述昭道:“诗、书、礼、乐、易,都是姐妹们不会去学的。”
“好,那这些东西,你从何时开始学的?”
“入学两年后。”
“你觉得,先圣所言,可为至理?”
秦述昭的脑子一下子嗡嗡的。
若是她前世的十一岁,怕是不知秦玄歌问的是什么。但她有那一世的经历,实则心智已半成熟。又兼这三年来确实花苦心思读了书,当然知道那满篇的圣人言,的确是至理。只是不知秦玄歌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点了点头,道:“圣人之言,自是至理。”
“既为至理,为何疏远?”
秦述昭答不上来。
若说读书不是好事,那就不会有如此多的人趋之若鹜;若说读书是好事,为何又有人视之洪水猛兽?
秦玄歌问:“可有错?”
秦述昭道:“无错。”
“你可要去?”
秦述昭点了点头。
秦玄歌说话的时候,张氏忍了又忍,想打断却又不敢开口。秦玄歌也并不在意,她好像只看重秦述昭自己的首肯,待秦述昭应了下来,便让她出去了。
秦述昭有点担心,春柳带她出去的时候点了好几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二小姐您怎么能答应三娘呢,这话一出,就是夫人也转不回来了。”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絮絮叨叨地对秦述昭道:“秦三娘现在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好好的姑娘如今成了那个样子,这辈子就算毁了。和大娘二娘没法比,三十多了连个男人都没有,以后可怎么过得下去……”
秦述昭安安生生道:“三姑这辈子有没有毁我不清楚,不过主家的闲话不能说,这规矩没有人告诉你吗?”
春柳脸色一白,闭了嘴。
秦玄歌是怎么说通张氏的到底成了个谜。她时间不多,第二日便定下了游学的章程。张氏派了几个丫鬟给秦述昭收拾行装,林林总总装了三辆马车——被秦玄歌给留下两辆。
首饰头面一概不许带,衣服也不过四季换洗。先前伺候她的四个小丫鬟,挑挑拣拣只留下来一个叫捧砚的,三人就这么上了马车,一路向东去。
捧砚是签了契的,没什么说法,跟着主子就行,秦述昭则一直僵着脸。她前世加今世,算上出嫁那次都没怎么出过门,若是上元放灯游湖要出去了,定然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秦玄歌这么雷厉风行的人物,她真是第一次接触。
然而秦玄歌给她的感觉却并不是个急性子,反倒做事极有章法。秦述昭自己稍微有点强迫症,做事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对这样的人就极有好感。上了马车后就只管盯着秦玄歌看。秦玄歌察觉了,便笑道:“有话便说。”
她这一日换了青色的儒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却与寻常女子的衣饰很是不同,自有一股气势在其中。衬得秦述昭完全就是个不入流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秦述昭想了想,问:“三姑母,我们这是要去哪?”
秦玄歌道:“你可听说过徐州书院?”
秦述昭摇了摇头。
秦玄歌道:“那青徐书院你可听过?”
这个听过。秦述昭点了点头。唐夫子讲课的时候曾提过青徐书院,说那里文风昌盛,执天下儒学之牛耳,翰林、大儒不计其数,是天下学子们心中的圣地。
秦玄歌道:“徐州书院和青徐书院,拐着弯的能扯上那么一点关系,每隔五年,会有青徐书院的才子来此授课,也会选几个年龄才学合适的弟子回去,因此在地方上也算是所不错的学院了。当然,里头除了真才实学的,也有一窍不通,交了钱,托关系走后门来的。”
秦述昭点头。
秦玄歌道:“我如今是青徐书院的夫子。”
这句话竟是比之前所有都来得震撼。秦述昭惊得张大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虽正经的开蒙学儒,却从不觉得女子能治经,甚至真正的在这种儒学殿堂里占一席之地——尽管只是青徐书院八竿子能扯上一点关系的地方书院,能在这种地方教书,岂是轻易能做到的?
秦玄歌见她吃惊模样,也是不惊奇了。便道:“这次我答应你母亲,带你来徐州书院求学。这里虽非青徐书院,却也不是随意就能进的,你大兄述礼当年也颇花了些心血。如今已游学去了。我带你去试试,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她解了水袋喝口水,又道:“当然,若你学业不精,基础不牢,考不进去,那我也没法子。”
——怎么可能?
秦述昭的好胜心被这一句话就给挑起来了。她辛辛苦苦苦读三年,怎么能容忍被人说成学艺不精?这简直是对她耗费心血的侮辱。便是之前还有点犹豫,这会儿也信誓旦旦地想考进去了。反正若当真成了女童生,女秀才,求娶的更多,定是比王家好出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