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锦绣》下雪时候想起你

3、骑虎难下的老虎

　　到底是只有三个学生的超小班授课，秦述昭小心掩饰到最后，还是免不得露了马脚出来。她是习过字的人，再写的歪歪斜斜也比旁边两个小孩强，描红交上去以后唐先生眼睛连着鼻尖都亮了，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连连夸奖，夸得她背后发毛。秦纪昭早来了三个月，写字还比不上刚进学的妹妹，自己拉不下面子，白日里学堂上端着，回家就找她娘发泄——燕氏的心思也用在小儿子上多，随口宽慰她几句人家述昭是要去书院的，秦纪昭便自己想想，确实，堂妹以后要跟男人一起考试，自己可不会，只消学着管家理财就行，便也顺了气，把这事揭过了。
　　秦述昭描完三大本红后，算是入了写字的门槛，唐夫子便拿了千字文教她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些秦述昭是读过的，一开始还想装着磕磕巴巴读不明白，但她实在没这方面的才能，不会装，便学着堂姐堂弟背诵的方式，背小段便卡个壳磕磕巴巴地要夫子提词。
　　她唯独忘了，堂姐进学有三个月，堂弟更是过年后就跟着夫子念书了。她这严格卡着姊妹们来的进度，在他人眼里就成了她刚来几天就能比得上这俩人的水准，这下子，想藏拙还藏得了吗？
　　秦述昭以惊人的速度读完了这一系列的启蒙书籍，竟比秦纪昭还要快了一点。这还要算上秦纪昭被堂妹赶上进度面子过不去，自己在家苦学的功夫。她这天才程度自然惊动了后院上下，秦老夫人还特地叫她去谈了一回，给了她个荷包当夸奖。张氏自己是又惊又喜，连燕氏也把秦述昭当成了别人家的小孩，拿回去来来回回地在秦纪昭面前提，提得小丫头烦躁不堪，看秦述昭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在唐先生“望女成凤”，为让她不辜负这份天才，每日课业安排的比秦纪礼还满。乃至于年方五岁的小不点秦纪礼秦四小爷在得知堂姐的现在就是自己的未来后，很是生出了情绪崩溃的，恨不生为女子的感觉。
　　秦述昭压力山大。

　　这日子一过三年，秦述昭每日被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别说什么复仇找线索了，连自己丫鬟的底细都没空了解。每日卯时起床先是要大声读一遍论语，然后用餐，然后就要在夫子的小院里学上一整天的圣人言。她现在年纪还小，还没到化经典为己用的地步，就只能按着夫子的安排背啊背，背到滚瓜烂熟，倒背如流，随便抽四个字就能说出这句出自哪本书第几章为止。
　　最过份的是，因为她“记忆力比其他人好”，秦述礼、秦纪礼都是学完四书之后，在五经里直接选学一个背，而她就必须得将五经都读一遍，全背下来。
　　她到最后已经忘了自己要藏拙还是如何了，反正也是拼命努力才能做完山高的课业，几乎就要被唐夫子彻底调教成一个书呆子。堂姐每日跟着嬷嬷学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又跟着亲娘燕氏学管家，学梳妆，已然成了个漂漂亮亮的小淑女，而秦述昭自己呢？很抱歉，并没有护肤保养的时间，她已经开始背四书的注疏了。
　　这导致了一个十分惨烈的后果。秦述昭十一岁这年，正是她祖母秦老夫人的五十大寿。秦府上下提前了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秦大爷和秦二爷都回了府。待寿宴上，秦纪昭穿得漂漂亮亮的，给秦老夫人弹了首曲子，又送了幅自己绣的万寿图，一看就知道心思用的诚，而秦述昭甚至是寿宴前两天才得知这事儿，忙不迭地从刘氏那儿摸了柄如意，献上去的时候，和兄弟们的贺礼一模一样——打眼一瞅就不是自己弄的。
　　秦老夫人大寿，不单是秦氏兄弟俩，连出嫁的姑娘与姑爷都特地回来了。也是因着秦青歌与秦素歌两家嫁的不远，常有走动的缘故。
　　秦述昭献罢寿礼，心底偷偷松口气，回了自己的位子悄悄抬头去往席面上看。秦家的规矩并不算松泛，对座次的要求也有规矩。像这样的寿诞，向来是秦老夫人坐主位，左手边秦大爷秦二爷，然后是两个姑姑的相公，右手则是张氏燕氏，以及两个出嫁女。孩子则依着性别分坐左右，不得随意改动的。
　　但这一次的宴席却不一样，秦述昭坐在张氏旁边往对面看，十分意外地发现，就在她父亲与二叔下首，两个姑父之前，还坐着一个鹅黄衣衫，约莫三十岁，发髻高挽的女子。

　　……？？？
　　这人谁？
　　她为毛会出现在家宴上？
　　秦述昭被孔孟弄得浑浑噩噩的小脑袋总算重新转动起来，在自己零零碎碎的记忆里翻检一番，总算想（cai）起（chu）了对方的身份。
　　秦玄歌，秦老夫人最小的女儿。
　　她前世应该也是见过的，但那时她跟着张氏，满脑子都是女子不得随意乱瞧，特别是往男子处席面瞧的规矩，便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半点不敢多想，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一世她知识学杂了，唐夫子教来教去，只教她行坐举止要大大方方，不可私下偷窥，要看就堂堂正正的看，才是君子之道。
　　于是她这一世才是正正经经的，对秦玄歌有了分印象。
　　她盯着秦玄歌瞧，若是前世，定是要被张氏斥责的。当然这一世也并不例外，张氏注意到她直勾勾的目光，连忙扯了她的袖子，又笑道：“述昭这孩子整日往外跑，好奇心重，三妹莫怪。”
　　秦玄歌也不是那种迟钝的人，一早就发现了大嫂家的长女在看她。她这些年来吸引人旁人视线自是半点不少的，早练出了泰然自若的本事。目光扫过大房这位不通规矩，胆子极大的嫡长女，又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二房规规矩矩端正温婉的嫡长女，自己心里便也有了数。缓缓开口道：“无妨，我也有近十年未曾于母亲膝下尽孝，述昭眼生我是自然的。”
　　她说着笑了一笑，秦江便端了杯，道：“三妹公务繁忙，不提此事。”
　　秦玄歌便不再说，也举了酒杯一饮而尽。秦述昭虽被张氏拉了拉，却并未移开视线，定定地看着这位三姑姑和她两个兄弟对饮，朗声交谈，而大姑姑和二姑姑则坐在这一侧，跟张氏与燕氏低声叙话。
　　她忽然觉得这酒桌隔开的左右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宴席结束后秦述昭与秦纪昭先往回走。三年过去，秦纪昭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燕氏心疼女儿，并未给她订亲。她如今也有了些长姐的风度，携着秦述昭往前走，一面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给她。秦述昭犹豫片刻，接了荷包，在秦纪昭示意下打开看了。
　　里头是一副耳环，几个压发。
　　秦述昭有点愣，倒是秦纪昭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额头，道：“早和你说了姑娘家不要总和男子混在一起，瞧瞧你现在这样子，首饰还都是前年和大前年的样式吧？也不知道那些份例都被你拿去干什么了。多打扮打扮，才是个姑娘家的样子。别嫌弃我这几样旧，再旧也是现今始兴的东西。”
　　秦述昭一时不知怎么回话，干巴巴地说了句谢，倒是无比真诚的。秦纪昭看着堂妹这傻样子，也是无可奈何了。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去吧。纪礼说今日先生又留了不少课，你肯定也有是不是？”
　　秦述昭回忆起唐夫子留的功课，顿时脸上显出惶恐来。秦纪昭见状也不留她，摆摆手叫她先回去了。
　　至于她自己，还要去花园里逛一逛，好好游玩才是。

　　秦述昭从五岁后便不再和母亲同住了，但也是在母亲的馨宁院旁边。多走几步就到。她回来的时候是申时，点了灯温两个时辰的书。因日光昏暗太伤眼睛，也就再看不下去了。剩下的那些功课，便准备次日早早的起来补。谁道第二日她补好了功课，正打着呵欠准备往蒙学走的时候，张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柳忽然过来了。

　　“二小姐。”春柳笑吟吟地道，“有贵客要见您，夫人吩咐您这就去她院子呢，今天不必去蒙学了。”
　　秦述昭有点茫然，但也没打算反驳。她自不是那种好学勤学又苦学的人，能少读一天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者，她分明记得前世直到她出嫁，也没有什么贵客指名要见她的。
　　——难不成是王家？
　　那也不对，王家昨日大寿也是来过的，张氏还带着她去见了她那位未来的婆婆田氏。真要是她，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寿诞说，非得第二天来？
　　秦述昭面上神色不动，内里已转了千八百个想法，但最后还是决定水来土掩，静观其变，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再说。便请春柳稍待，自己回去换了寻常见客的衣服，跟着她去了张氏的院子。
　　也幸好是如此，因为一进了门她才发现，正与张氏闲聊的那位，并非是田氏，而是昨日在寿宴上见过一面的秦家三女，秦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