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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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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一班在四楼,趁着课间,顾念蹬蹬地跑上楼。
这是顾念第一次上来。
前世无数次,她曾经幻想自己勇敢地冲上来,跑到一班门口,大声地说我找江流。
最终幻想仅限于幻想。
她到底还是那个连和他对视都做不到的胆小鬼。
刚刚下课,三三两两的同学往外走,看见站在门口的顾念不免多看一眼。
顾念突然就有些瑟缩,迈出的脚不知道该不该往前伸。
“顾念?”许丽丽从门口走了出来,诧异地看着她,“你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念赶紧摇头,“不是。”抿了抿唇,决定不管那些没用的软弱和莫名的情绪,“我找江流。他在不在?”
许丽丽回了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脸上差点就写着“我就知道你那清高都是装出来的说到底跟那些不自量力的女生有什么区别”,“在倒是在。不过……”你以为谁找他都会出来?
顾念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少年挺拔地坐在那里低头看书,修长的手指捏着笔,骨节分明,窗外淡淡的天光映在身上,侧影干净美好。
“江流!”声音传进教室,清而软,不少人抬头看过来。
但该转头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动静。
许丽丽嗤笑一声,转身走开。
顾念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我帮你叫吧!”靠门口的这个男生比较热情,松松散散地起身,走到江流桌子前抬手敲了敲。
江流摘下耳机,疑惑地抬眼。
男生指了指门口,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有人找。”
偷偷爱慕江流的不少,但能胆大地找上门的不多。
江流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门口,然后定住。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顾念?”他轻声唤她,嘴里这个名字许久没叫,似乎已经有点陌生。
“嗯。”顾念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笑意,“听说那天是你把我送去医务室,来谢谢你。”
“不用。”江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同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有种细弱的美感。太瘦了!他微微皱眉,“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好好地怎么会晕倒?”
顾念的视线落在他领边的耳机上,怪不得刚才没听见。原来下课时候在偷偷听音乐。“没事,就是低血糖。我这两天买了糖来吃,好多了。”
她手在兜里摸了摸,仰头冲江流笑,“伸手!”
江流怔了怔,慢慢地将手伸出来。
掌心立刻多了一块浅绿色的糖果,透明的糖纸闪着彩色的光晕。
“你爱吃的苹果味。”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奖励你的英雄救美。”
走下楼梯,顾念突然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离了江流的视线她才发现,刚才自己只是竭力假装镇定,其实连气都忘了喘。
手伸进衣兜,里面的一百元还好生生地躺在里面,刚才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没拿出来。
莫名想起小时候,他买两支冰棍,一人一只。自己接过来就舔也从未觉得不妥。
大概潜意识里也明白,若把这钱还回去,硬要把两人划得清清楚楚,他不会高兴。
*
英语双堂,刘子成偷偷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英语老师,从笔袋里将那几张小卡片一样的大头贴掏出来一字排开,倚着笔袋立在桌子上。
江流视线扫过,几张背景各异的照片里,女孩对着镜头微笑,清丽动人。
见江流看过来,刘子成得意地炫耀,“漂亮吧?笑得好看吧?”
这是高一分班时候她赠同学的照片,他花了好几十大洋才买回来。
江流视线转回书本之上,语气淡淡,“没觉得。”他见过她小时候的笑容,眼眸闪亮,里面的快乐和天真像是马上要溢出来,让人情不自禁就要跟着她一起傻笑起来。而照片里的她,嘴角在笑,眼神漠然。
刘子成不以为意地翻个白眼,喜滋滋地摆弄了一会儿照片,又依依不舍地装回了笔袋夹层放好,开始做刚发下来的英语试卷。
刷完一套试卷,刘子成趴在桌上饿得奄奄一息,右手笔下不停,左手已在桌洞里摸了一圈,除了沾了一手灰,半点可以垫饥的东西都没摸到。
他决定求助。
“江流,”他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吃的?”
旁边的江流目不斜视,微微摇了摇头。
刘子成瘪了瘪嘴,任命地缩起身子捂着肚子。一定是他仍在长个子才会饿得这么快。等等,那是什么。
江流的桌洞一角,端端正正放着一颗糖果。
他眼睛一亮,眼睛瞥过去见江流还在认真听讲,爪子悄悄摸摸就探了过去。
一只笔狠狠敲在他手背上。
自由讨论时间,刘子成立刻控诉,“江流你是不是兄弟了,连块糖都不给吃。你忘了我给你捎可乐了是吧?”
江流指了指手表。
“什么?”
“还有二十分钟下课。”
“对我来说那是二十年。我饿饿饿!”饿到秒秒都是煎熬。
“哦。”江流手指捻起糖果。
“算你有良……”刘子成话没说完,就见江流剥开糖纸,面不改色将糖放进了自己嘴里。
“你,你……”刘子成手指哆嗦,“你还是个班长呢!你上课吃东西!”
清甜的苹果味在口腔里蔓延,江流心情很好,拿笔敲了敲书。“老师让讨论这道题,来,说说你的思路。”
刘子成探头看了一眼,英语作文,他刚才连题目都没完全看懂。
屁思路。
一块破糖都不给他。牲口。
*
窗外的天阴沉沉,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不过什么样的天气也改变不了这是个快乐的周五。
周莹莹扭头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问顾念,“一会儿一起回宿舍吗?”
每次休假的时候,她们住校生都会先回宿舍拿攒了一个周的脏衣服再回家。顾念的脏衣服自己随手都洗了,没什么可拿。但她对回家没什么急切心情,通常不会在人多时候去跟大队伍挤,而是选择等到周六人少的时候再回去一趟。
周五晚上几乎不会有人在食堂吃饭,所以食堂的饭很敷衍,顾念一般会选择回宿舍吃泡面。
顾念摇摇头,轻声道,“一会儿放学我直接走。”
“今天怎么着急回家了?”周莹莹诧异,“你带伞了?”
“没有。”顾念看了一眼天色,雨伞上次被她扔在家里,忘了带回来,她心怀侥幸,“应该不会下的那么快。”
一个小时后,顾念抱着书包,呆呆地站在站牌下,无奈地看着雨滴在眼脚前溅起水花。
秋日的雨,不像夏日的雨那般迅猛而爆裂,它不紧不慢地下着,每一滴都带着十足的凉意,渐渐地织成了疏密有致的雨幕。
一中门前,打着伞的家长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个别没接到孩子的仍在翘首以待。鲜艳的伞面在黯淡潮湿的雨天显得格外扎眼。
马路上依旧拥堵,来接孩子的车辆汇成了长城,半天挪不动一步。好在大部分家长的素质很高,再怎么拥堵,少有人鸣笛催促。
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里,江流凝视着车窗外面。
公交站牌底下,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少女孤零零地站着。
拥挤的前方依旧没有通行的迹象。
江流将车窗按下一些,窗外的冷风带着冰凉的雨滴顺着开启的窗户挤了进来。
雨似乎更大了些。站点窄窄的遮雨棚的作用好像不算太大。被雨打湿的几缕黑发贴着她的额头,对比之下,显得脸色更白了些。
江流抿着唇看了一会儿。
终于还是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脚尖有点凉,顾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发现鞋头湿了,然后就看到一双被泥水溅湿的白色球鞋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抬头,格子伞下,江流正垂眼看她,两人眸光相接,少年的眼睛仿佛被这雨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清润得像是带着光,“没赶上车?”
顾念点点头。
“跟我来。”
往前走了几步,江流回过头,无奈地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骑着自行车的人流将她和他隔开。密密的雨滴落到她身上,染出了一大片潮湿。
就像小时候一样笨拙,不扯着她,她就会被人流车流挡住,半天也过不去。
江流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伞下。格子伞不太大,两个人要挨到一起才不会被淋。
一路上江流握住她的胳膊没有松,雨伞斜过来,将她整个罩住。
“上车。送你回去。”江流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将她塞进去,然后收了伞,也坐到后面。
司机往回看了一眼,顾念礼貌地冲他笑了笑,报出自家小区的名字。
拥堵的车队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黑色的奥迪跟着车流缓缓向前。
头发上的水滴下来,脖子有些湿冷,顾念拿手背蹭了蹭。
一张纸巾递过来,顾念侧过脸,旁边的男孩正看着她,她默默地接过纸巾,擦干脸上的雨水。
“谢谢。”她低声道谢。
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车厢静默地让人尴尬。
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两人早已不复小时候的亲密。
二年级从青城乡下转到海城时,普通话还不太标准的她和江流做了同桌,之后同学了四年,他们的关系好到让旁人插不进去。
还记得小学毕业,她和他分到了不同的初中,她捏着初中录取通知书,从学校一路哭回了家。
还记得初中偶然重逢,他告诉了她自己家中的电话号码,没带笔的她一路反复背诵生怕忘记,走进教室听到铃声的那一刻,居然全盘忘记,哭的老师课都上不下去。
还记得高一报道那天,她坐在一楼的教室里,眼角余光里有人影从门口闪过,她突然冲出教室,到处寻觅他的身影。
然而当他们第一次在走廊偶遇,她看着他迎面走来,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意,却是面无表情,低着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高中三年,每一次都是她一边躲避着他的视线,一边在心里后悔的撕心裂肺。直到毕业后彻底分离。
性格如此,经历使然,顾念没法埋怨曾经的自己。
车厢里光线昏暗,雨滴争先恐后拍打在玻璃上,留下暧昧的蜿蜒痕迹。
江流视线余光里,顾念正拿着刚才自己给她的纸巾擦着头发,微湿的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头,衬的皮肤似雪一般白,像是能映亮整个昏暗的空间。
纸巾吸了水,又被揉搓了一会儿,已经烂的不像样子。可握着它的人无知无觉,仍旧木然地把那一坨往头发上按。
江流抓住她的手腕,看她吃惊地微张着嘴看过来,抿抿唇,“纸巾烂了,沾到头发上了。”
“哦……欸?真的?”这才注意到走神的时候纸巾已被她揉的不像样,她伸手拨了拨头发,白色的小纸屑依旧顽固地粘在原处。
“别动,我来。”江流伸手。
顾念不好意思地把头微微低下,感觉到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发间掠过。
这两年在学校里远远见着的顾念,眉目清冷,淡漠高傲,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见到他也是远远地避开。除了模样,几乎再难看出小时候的样子,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乖巧可爱,有点黏人有点羞涩的小女孩,不过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而已。
现在温顺地低着头的样子,倒是和小时候的影子重叠了。在江流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摸上了顾念的头,轻轻地揉了揉。
顾念浑身僵住,心脏砰砰地跳了两下。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江流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要收回手。她脑子闪电般地划过很多画面,小时候两个人偷着在山上烤地瓜,蹲在池塘边捉蝌蚪,在课桌底下比脚的大小,他抓着她的手过马路,笑着揉她的头发,还有高中时候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把抓住了江流回缩的手。
江流愣了一下,回头看过来,就看见旁边这人攥着他的手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可怜巴巴地说,“江流,你再别不理我。我们和好吧!”
江流简直气笑了。
上高中以来到底是谁不理谁啊。
这就是恶人先告状吗。
可看到她满怀希冀又有点紧张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也有点酸胀。
他伸出另一只手又摸摸她的头,笑了笑,“好,我们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