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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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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正式开学日
海城一中最近财政应该挺宽裕,入秋了,礼堂里的冷气还是开的足足的。
顾念昨晚没睡好,困得很,可端坐在这椅子靠背只有半截的礼堂里,一颗左摇右摆的脑袋无处安放,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僵硬的腿活动了一下,她闭目假寐,可眼睛阖上了,听觉更加敏锐。
正前方的木质舞台上,校长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海城普通话依旧在滔滔不绝,侧方,有不耐的少男少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哒哒哒,是班主任们来回走动维持纪律,不时能听到压低的呵斥声。
右边的女生的话题已经从指甲油的涂法讨论到美宝莲家的唇蜜什么色号好看。
“欸……你说……”顾念听到旁边那个女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你说,顾念用的什么色号?”嘴唇怎么红润得那么自然。
“不知道,不然你去问问她?”
“你逗我是吧。谁敢问她啊?”女生的声音小小的,“她看起来挺不好相处,这一年我都没敢跟她说话。……要不你帮我问问?”听起来实在对这色号贼心不死。
“你不敢我敢啊,看起来就又冷又傲的,谁愿意到她跟前自讨没趣。也就周莹莹那种神经大条的才敢往她跟前凑。自己问!”
“你帮我问嘛!”真的好想知道。
“撒娇也没用。不干!”
听起来两个人互相挠了起来,低低的嬉笑声传了过来,校服在椅子上摩来擦去。
校长终于讲完了。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顾念睁开眼,正好看清校长离场时脸上满意的笑容,似是对自己的讲话能唤起同学们如此大的热情和共鸣感到欣慰。
旁边的女生使劲地拍着巴掌,满脸兴高采烈,“终于讲完了!该轮到学生代表发言了是不是?”
一片掌声之中,一个穿校服的身影走上台。
顾念担心旁边的女生巴掌拍肿了回去要握不住笔。
江流走到发言台前站定,先低头调整了下话筒,舞台上的灯光很亮,映得他的皮肤很白,额前的发垂落下来,让他的眉眼显得有些温柔。
整个礼堂骤然静了下来。一千多人静静地看着他拔高话筒架,再不紧不慢地固定好。
当清越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官方化的问候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时,顾念以为礼堂里会响起排山倒海似的尖叫。
然而没有。
可见海城一中的女生们还是残存了些许理智。
整个礼堂里静悄悄的,比刚才校长讲话时静得多。
似乎从上面话筒里传来的不是鼓励大家在最后时刻勇于拼搏的话语而是婚礼上的深情告白,让人不得不屏着呼吸去听。
这种感觉,在所有人跟着他握着拳头庄严宣誓的时候更浓烈。
走出礼堂的时候,不少女孩脸上带着红晕。
刚才坐在顾念旁边的女生用手捂着脸,试图用手上的温度给脸降降温,“刚才那几句也太苏了吧?”
“我相信,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将站在峰巅,俯视平庸。我相信,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另一个女生接话,颂诗一样地背出来。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顾念回忆了一下,这样的誓词从让人难以企及的学神江流嘴中说出来,有一种睥睨众生的霸气。尤其他当时还独自一人站在灯光璀璨的高处,余者凡人只配站在黯淡的台下仰望他的光芒。
大多数女人都喜欢能让她仰望的男人。
这条定理同样适用于女孩。
所以,自己不能免俗是多么正常。
她既是女人,也是女孩。
礼堂有两个出口,顾念所在的班级从东边出,另一个出口在西面,学生分成两股往外走,两个窄楼梯呈麻花状,在二楼汇合成一个宽的,通向一楼。
人挤人,也不知道最前面的学生是不是用四肢爬下去的,整个队伍移动得特别慢。
顾念干脆不着急往前走,倚在三楼平台的栏杆处。
栏杆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团扇大的叶片重重叠叠地挂着,好像图案画中的一座青山。叶片的缝隙中透过那么几丝阳光映在脸上,不觉灼热,反而像温柔的触摸。
“顾念,”周莹莹从人群中挤过来,有些感动的样子,“在等我吗?”
“嗯。”顾念模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够了片叶子拽在手里,“等人少了再往下走。”她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面。又热又腻,慢得让人心烦。
*
礼堂里
江流将台上的演讲稿收拾好,见有老师过来抬桌子,赶紧帮忙。
“欸?那怎么还有人?”负责会场的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抬完桌子回来收拾音响的时候,不经意发现就看见礼堂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开学典礼也没穿校服,黑T黑裤,腿大喇喇地往前伸,脑袋仰着睡得正香。
“嘿,同学!”
隔得太远,叫了几声没见有反应,男老师干脆打开话筒,喂喂两声试试效果,然后毫不客气地对着空旷的礼堂来了个青藏高原的结尾句。
男老师看着那猛地弹跳起来的黑色身影淡定地关了电源,回过头发现学霸正在用“睡觉的难道不是他吗我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样的音波攻击”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
男老师眨了下眼,“听说这音响是名牌,果然不错,没杂音。”
江流:……
五六分钟过去,大部队都走得差不多,顾念和周莹莹才往下走。这时候狭窄的楼梯上剩下磨磨蹭蹭的小猫三两只的时候,走起来,不会再有那种密不透风的拥挤,凉风从栏杆处吹来,还有几分惬意。
行至接近二楼,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股巨大的冲力从后面撞击过来,最后几阶顾念直接踩空,被撞的往前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周莹莹叫得像只尖叫鸡。
隔了好几个台阶跪到水泥板上,顾念保持着双膝下跪,两手撑地的姿势半天动不了一下。
周莹莹蹬蹬蹬从台阶上跑下来,试着拉她。根本起不来,太疼了!
刚才她好像听到一声脆响,该不会膝盖骨碎了?
“你怎么回事!急着投胎啊?眼睛留着……”周莹莹气得口不择言,一转头看到楼梯上的人,顿时睁大眼,仿佛看到了自己停在太平间的小尸体。
站在楼梯上的男孩嚣张地没穿校服,黑T黑裤,板鞋,头上打了发胶往上梳,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困倦,手捂在嘴上,像是刚打了个哈欠。听到周莹莹的放出来的厥词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把她看出来一身的白毛汗。
孟祁朝。
要说海城一中里,不一定人人都会向往江流,但孟祁朝一定是每个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其实论长相,他不输江流。
他身形高挑,脸部轮廓很深,高鼻薄唇,又痞又坏的那种帅打眼看上去就让人印象深刻。
他干的那些事更让人印象深刻。
要不是他爹给学校捐一栋图书馆,被开除个百八十回都够了。
扶人的周莹莹也有点站不起来了。
楼梯上一个黑衣服的校霸居高临下,楼梯下两个白衣服的少女瑟瑟发抖。
江流从对面楼梯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没事吧?”声音从头顶响起,清润温和,有点耳熟。接着一双白色的男式帆布鞋出现在她面前。
顾念觉得自己这姿势有点耻辱,好像在给人磕头似的。她低着头,撑着地的手用力,试图爬起来。
低垂的目光注意到面前的男生半蹲了下来,两只手握着她的胳膊往上提。
借着他的手劲顾念终于艰难地站直了身子,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生个子挺高。顾念不算矮,站起来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微微抿着的形状好看的唇。她赶紧将目光下移,视线划过他的喉结,把目光安放到合适的位置。他的衬衫纽扣扣到了最后一个。领子也好白。顾念默默地想。
男生见顾念站稳,礼貌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距离。
顾念这才看清眼前这人是谁,不由一怔。
“谢谢!”膝盖处的疼痛依旧尖锐,顾念垂下眼,看到裤子前面都是灰尘,弯下腰用手拍打。
“劳驾让让。”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念直起身子,孟祁朝旁若无人地从两人中间穿过。
“孟祁朝,” 出声叫住他的是江流,声音带点冷,“你就这么走了?”
孟祁朝脚步不停,在转弯的时候往上回看了一眼,眼睛在顾念身上轻飘飘地扫过,在江流脸上定了一瞬,斜睨的眼角仿佛在不屑地回问“关你屁事”。然后一手懒懒地扶着栏杆,一手抓了抓头发,一副倦怠懒散的样子走远了。
*
“你等等,我记着针线盒是放在抽屉里来着,怎么找不着了。”
周莹莹拉出床底下的抽屉,一顿狂扒,各种零食散了一地。顾念去洗干净手,坐在床边,抬头打量着宿舍——上下床的六人间,靠门处是柜子,有独立的卫生间,有晒衣服的阳台,地上还贴着瓷砖。条件不错。
对面的一个上铺没铺铺盖,行李箱,盆子,凉席,衣架乱糟糟堆了一床。
顾念心中一动,“你们宿舍没住满啊?”
“没有。我们这个宿舍是混住的,艺术生,文科生,理科生,哪个班多出来个人都往里塞。咱们班就我自己住这。……找到了,在这儿呢!”
周莹莹把针线盒递给顾念,顾念从里面挑出深蓝色的线放到裤子上配了配,颜色比较接近。
顾念脱下校服裤子,周莹莹拧着眉看她的腿,青紫红肿,磕破皮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
“你刚才怎么不让江流送你去医务室呢!这伤必须得上药,感染怎么办!”
“一会儿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就行了。”
“那跟江流送你去能一样吗?多好的机会!”语气里颇有遗憾。
“是不是应该再来个公主抱?”顾念穿针引线,见周莹莹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好笑,“你还点头?真让他给我一路抱去,明天我就等着收刀片吧。”
周莹莹歪着头,脑子里不知在想象什么场景,半天不得不承认,“也是。”
“莹莹,你们这宿舍一学期多少钱?”
“800。”周莹莹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兴奋道,“怎么?你也要住校?来吧来吧,来跟我一个宿舍。”
“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家里人不一定同意。等我先回去问问。”
能不能让抠门的郑素梅同意,顾念心里也没谱。
不过最迫切的不是住宿的事,校服裤子磕了个洞,补一补今天能应付过去,以后却不能一直这么穿。下午顾念去老师办公室给顾母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买条新裤子,顺着电话线传过来的动静大的让坐边上的班主任侧目。
顾念不好意思地冲班主任笑笑,捂住话筒继续低声解释,“……不是故意磕破的,是被人撞倒了……我知道很快会毕业,但总不能穿个破洞的裤子过一年吧……嗯,洞不小……对呀,穿着人家会笑话的……嗯,好,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她的腿伤是否严重。
顾念挂了电话,谢过老师后出了办公室,一瘸一拐地往礼堂的方向走去。
为了防止碰到未干的药水,她把裤腿挽到了膝盖之上,抹了碘酒之后的伤口在她白皙的腿上看起来触目惊心,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顾念顺着礼堂的楼梯一路找上去,在二楼的平台上看到了要找的东西。果然是丢在这里了。
她蹲下将碎玉捡了起来,在手心拼成了玉佩的样子。
这块玉佩是顾念刚搬回家的那年过生日时顾母送的,说是专门去大师那里给她请来的平安符,让她带着不要离身。她一块,顾父一块,顾阳一块。
因为没有自己的,顾盼在家闹了好久,埋怨顾母偏心,直到后来顾母专门给她买了个小玉佛才罢休。
这也是为什么顾念在顾母那么多年的冷待下都没觉得她偏心。
直到后来一桩桩,一件件,几经生死,才彻底冷了心。
所以碎了也好。
将碎片握在手里,顾念直起身,看到不远处几个男生打完篮球往这边走,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格外显眼,手指上滴溜溜转着一个篮球。
胖子不经意往边上一瞅,发现楼梯上下来一截嫩生生白晃晃的小腿,顿时吹了声口哨。
同行的几个人被他这一声口哨引的都往楼梯上看。
众人注目中,顾念从楼梯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从几人面前过去。
“我靠,哪来的小仙女,高一的?”
“什么高一的!你看她往哪个方向走。高一楼在那边?”
“艹,真是高三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嗳,看见没,她腿怎么了,血乎流啦一大片。”
“腿?我刚才光顾看脸去了。她腿受伤了?哎呦,这么个小娇娇,那不是心疼死个人!等我过去问问,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助。”
胖子刚迈了两步,一个篮球从他脚下骨碌碌滚远。
身后传来孟祁朝的声音,“捡回来。”
等胖子拾完篮球,再一看前面,哪里还有什么小娇娇。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几片纸屑。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