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遗忘之地》夏姬姑娘

5、另一面·蜘蛛

　　进入特蕾西·列兹尼克房间的时候，我们只看到白色的人形物体，显得有些瘦小。

　　剪开蛛网的过程相当费力，我的头疼更加严重了，手指被黏住的感觉让我感到不安。她一定已经没救了，我对自己说。

　　尸体呈现绛红色，嘴巴张开，浑身因长时间勒紧而显现出僵硬。她是被活活憋死的，死亡时间在六到八小时之前。艾米丽在尸体的脖子后面发现了细小的注射针孔，外加一道似乎是因挣扎引起的针尖伤痕，她怀疑是医用麻醉剂。

　　房间里依然没有打斗痕迹，地上散落着很多机械零件，特蕾西生前正在修理摆钟。——可以判断为突然袭击，毕竟吉尔曼的事后，这里谁都对他人心存戒备。

　　一只暗红色的蜘蛛在墙角安静结网，与整体的整洁和纤尘不染格格不入。我又想起了吉尔曼的红蝴蝶。难道特蕾西害死了一位“蜘蛛夫人”吗？

　　菲欧娜被放血，特蕾西被憋死。凶手并不像平常的杀手那样更多地注重死亡的结果及其带来的恐慌，他注重死亡的过程，注重死亡本身。

　　艾玛从摆钟里取出一个相同的档案袋，TRIAL，没完没了。“侦探先生，我和特蕾西昨天拆掉了全部的摆钟，这个袋子是刚放进去的。我们把所有钟的砸烂吧？这样他就不会找上我们了。”

　　我正要去接过那个档案袋，艾米丽突然打断：“奥尔菲斯先生，我想跟您单独聊聊。”

　　仅仅迟疑了一下，我说：“好。”

　　“奥尔菲斯先生，我必须承认，昨天最后一个见到特蕾西的是我。”艾米丽说，“她来找我，觉得自己很危险，希望能和我住在一起，互相照应。但是我拒绝了，我对她说，今晚凶手不会出现。”她顿了一下，“奥尔菲斯先生，您知道为什么吗？我曾怀疑你是凶手，因为吉尔曼死的当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是男人的皮鞋。于是昨晚，我决定先下手为强，给您服用了大量的助眠药物，我对这种药很有信心，您是不可能醒来的。但是……”

　　但是，特蕾西还是死了。我已经极其注意饮食，但她给我下药，居然还是那么轻易。如果我不是凶手，假设艾玛也不是，那么……

　　“你的先下手为强，仅仅是给了我一个好梦？”

　　“我是医生，我救人，不杀人。”艾米丽看着我，她的眼睛极其真诚。悬壶济世固然是无数医者的初心，但又会被这惨痛的世道磨灭多少呢？艾米丽，又剩下多少呢？

　　“今天我做早饭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艾米丽按下了餐厅的门把手，重重一推。

　　门开了。这扇紧紧封闭、困住我们的门，竟然被人打开了。同时，我明白了当我提起凶手从这里进入时艾米丽讽刺的表情，这门在装配的时候不甚压住了地板，轻轻一动便有刺耳的声音发出。而我忘记了以前在庄园里等待游戏的一切事情，更别说了解这扇门，徒惹了怀疑。

　　于是这一切，再度变得不合常理。

　　“奥尔菲斯先生，请您在这里待一会。”艾米丽从门里出去，我隐约只能看见楼梯和圆桌。
　　突然，“咚”地一声，我听见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和艾米丽的尖叫。我连忙进去：“艾米丽，怎么了？”

　　二楼楼梯正中央有一块缺口，艾米丽站在缺口前面，她的医药箱落在地上，药剂散了一地。“奥尔菲斯先生，”她说，“您刚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我愣了一下，回答：“重物坠落的声音。”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箱子在楼下，你能判断是东西掉下去了，还是我掉下去了吗？”艾米丽从楼上走下来，拉好了餐厅的门，“六年前我和艾玛参加游戏的时候，其实有四个人，只是游戏前一个人失踪了。他叫克利切·皮尔森，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的失踪确实莫名其妙。失踪前他曾从这里摔下去，艾玛对我说，她是听见了有人坠落的声音。我检查过断掉的扶手，的确年久失修，但造成断裂的是一枚人为的钉子。”

　　“你是想说……”艾玛·伍兹杀死了克利切·皮尔森，并且再次在庄园内行凶？

　　“没有说艾玛是凶手的意思，我更愿意相信凶手是庄园外的人。”艾米丽叹了一口，“奥尔菲斯先生，世界上的很多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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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档案袋里是一份合同。边角有泛黄和磨损，但看得出是高级纸，页眉上有机械修理店不太清晰的水印，凑近了可以勉强拼出店名——列兹尼克。我在送我的怀表去修理时也曾签署过这样的文件，一般是一式两份，用来避免高档品的纠纷。

　　甲方署名是瓦尔莱塔，乙方特蕾西·列兹尼克，签署时间十点三十，内容……

　　我顿了一下，虽然料到不会是什么正经好事，甚至揣测过诈骗或是机械走私，但合同内容还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HUMAN-TRANSFORMATION，人体改造。

　　“乙方采用机械设备和电力，为甲方安装机械义肢和机关装置，打造人形蜘蛛。”

　　“甲方应在改造实验开始前支付乙方机械制造费与人工劳作费共五十枚金币。鉴于甲方经济状况，采用房产抵押形式付清。”

　　“甲方自愿进行改造实验，若改造失败，乙方不承担任何责任且无需退还酬劳。”

　　特蕾西提及过自己制造了人形傀儡，可见她在机械制造上的天赋。这份合同有些年头，但人形改造技术仍然不为人所知，至少在场的三人都没有听说过，这或许能从反面印证当年那场实验的失败。可是合同却明明白白写着免责和获利，其责任与义务是完全不平等的，正常人都不会接受这样一份合同。

　　除非，那位瓦尔莱塔小姐有迫切的需求，而特蕾西乘人之危，甚至在实验条件不稳定的情况下直接导致了对方的意外乃至死亡。她那样一个胆怯小心的女孩，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谁知道呢，艾米丽不善良，艾玛不单纯，吉尔曼不圣洁，谁能说特蕾西木楞楞的眼镜下不是藏着一个利欲熏心的商人？

　　按照庄园主的逻辑，他在用正义的审判惩罚这些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我在失忆之前，究竟做过什么？我想起两天前在古堡陷入昏迷前看到的画面，那些干涸的血迹，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虽然我极力将其归于幻觉，但那种真实感却屡次叫我在梦中汗毛倒立。我也是个凶手，我也是个恶魔。

　　也许是处于这个地点、这个时刻，死亡逼近无处可逃，悲悯之心被进一步冲淡。特蕾西的死并没有像吉尔曼那样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没有人去揭掉她身上残存的蛛网，她的脚卷在一起，像一个畸形的婴儿。

　　艾玛的动作很快，在我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之前，她已经把三个房间里的摆钟都抱到餐厅里一起砸碎了。我看着满地的残骸，细长的指针飞出去扎在地板的缝隙里。表盘一片狼藉，唯一能看的一块在七和八之间有一枚时针，不知是不是不小心偏过去的。艾玛说她砸钟之前没有看过时间，但我确定那上面的时间一定早已不是十点三十。

　　我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有人一直拿刀抵着我的背心，下一秒就会扎破我的主动脉。艾米丽的话回响在耳边：“要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存活，有时候就得做些惊人之举。”作为一个已经靠自己从这个地方走出去过一次的人，她的惊人之举，包括在必要时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吗？

　　也许我该同意她的结盟邀请，以确保被换掉的不是我的命。艾玛，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