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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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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猫灵活地跳上陆锦年的腿,再稍稍一蜷曲,就成功地把自己挤进陆锦年的怀里,然后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趴了下来。这一整套动作它很娴熟自然,仿佛身上的那些肉对它一点妨碍都没有。
于是空气就凝固了,大家都被刚刚发生的事愣住,一时寂静无声。
“子域哥……这猫……”煌绥坐在旁边,已经愣住了。
“……它这是睡迷糊了?”过了许久,白梨结结巴巴地问道。
“奇怪了,这家伙今天怎么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猫不理’了?”陆陵博喃喃自语,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来的路上子域就说自个的猫一晚上加一早上都没见着,你该不是因为生气,就用内力打了它吧?看看,把它都打傻了,竟然慌不择路随便就往人怀里钻!你这下手也忒没轻重了。”白臻才回了神,本着一颗善良纯洁的心,他严肃地责问那个正坐在对面认真拍身上揉弄胖猫时候薅下来的猫毛的人。
本来陆锦年就已经有些尴尬,知道白臻说的话之后,连着繁儿和酥酥,三个人都冷了冷。
陆锦年想起酥酥说这是沈执事的猫,今日看沈家公子如此疼惜此猫,这样一联系,这猫应该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故而才有时养在上清院,有时在沈宅。
陆锦年不免感叹他们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此时此刻,如此具有深刻含义的情物就这样惬意地躺在自己怀里,这的确是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陆锦年觉着有必要解释一下,可怎么解释……说这猫之所以这么和自己有感情是因为昨天在自己被窝里呆了一晚上再加一早上?那岂不是更容易让沈酒伤心,沈姿容也会私底下闹翻了天吧?
“我看‘胖猫’应该是一直都呆在上清院,想来它除了我们子域以外,还另喜欢了泉女大人。”鹿序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沈酒,又看了看还在苦想答案的陆锦年。
“‘胖猫’?”陆锦年以为繁儿打错了手势,重复地问道。
“对啊姐姐,它叫‘胖猫’。”煌绥用嘴努了努,指向沈酒。
陆锦年忍不住想笑,自己当时只是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才叫胖猫。可身为主人,这样直接看外形就起名字,是不是起得太随意了些?陆锦年看向对面的沈酒,他刚整理干净身上的猫毛,一抬头,陆锦年就和他的眼睛撞了个正着,他的温柔浓郁从眼里流露无遗。
“它一直都生得胖,‘胖猫’叫着很合适,也很合理。”沈酒看着陆锦年,淡淡笑着解释道,声音微醺。确实应了他的名字,如一杯清酒,让人忍不住想品。他复盯着正在陆锦年怀里撒欢的“胖猫”看了看,脸上似乎有满意的神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淡。
“我们只四家这次来,鬼家因有避讳,所以只递了礼帖,还望泉女体谅。”白臻掏出了礼帖呈给陆锦年。
陆锦年收了帖交给繁儿,想到鬼家泉女的悲惨结局,她心生怜悯:“无妨,你也带话给他们,逝者如斯,生者当壮,希望他们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子。”
沈酒道:“姿蓉这些天生了病,家母要她在府里养着,过段时间便回上清院,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陆锦年听出他语气里的袒护,虽猜测沈姿蓉不过是不愿见她罢了,但还是笑着说道:“好生让她养病,不急这一时。”
几人叙谈良久,日头西落,夜色将近,白梨早就困得撑着头打瞌睡。鹿序看了看漏刻说道:“今日已晚,想必泉女也要休息,不如我们就先离开吧。”
“你该不会又要去……”陆陵博正谈得热烈,听到鹿序说要回去,便急着要反驳。
“那么就到这吧,确实不早了,改日我们再来。”沈酒打断陆陵博要说的话,作势起身。那猫也从陆锦年怀里钻出来,跳下了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以后便黏去了沈酒脚下。
“好,早些回去罢,”陆锦年看到白梨睡眼朦胧的样子,笑道:“阿梨,你可要跟好你的鹿序,这一路黑,别摔了跟头。”
“我和哥哥一起回去,”白梨迈着小步子移到了白臻旁边,拉着他的胳膊晃。白臻抱紧了妹妹,得意地冲鹿序哼了一声。
“阿绥,住陆府定要守陆府规矩,不能恣意妄为。比如说,人家府里做了什么饭你便吃什么,不要过分要求。”陆锦年嘱咐煌绥的时候忍不住地想笑,满是宠溺。
煌绥点了点头:“是,知道了。”然后看向旁边得意的陆陵博,暗暗比了个拳头过去。
于是大家都起身与陆锦年告辞,离了上清院。
刚出院,白臻就蹲下来背起迷迷糊糊的白梨,和陆陵博、煌绥一起与沈鹿两人告辞,便向着东面的府邸而去,沈鹿则朝西走去。
陆陵博边走边抱怨:“才和姐姐坐了不多会,他们便走。真是的,若不是我们在中调节,今儿早就被他们冷了气氛。”
白臻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两人,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这两个闷葫芦,”想了想又说道:“鹿序刚开始与泉女说话,好像提起来一桩旧事,‘胖猫’一打岔我们倒是忘了再问,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可知道?”
陆陵博摇摇头:“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是不知道。”
“鹿序真真吊人胃口,改天缠他告诉我们。”煌绥也插了句话。
白梨已经在白臻背上睡熟,此刻嘴里还嘟囔着梦话,白臻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看妹妹。他怕白梨着凉,于是不再多谈,几人加快了脚步回府。
鹿序与沈酒本都是不爱说话,喜静好文的人,且又都身份高贵手掌大权,所以平日里除了爱闹腾的白臻和陆陵博外,不论是族里还是自家府中,都鲜少有人与他们来往。不是因为不敢,就是不喜欢他们的性子。这两个人门庭相等府邸相邻,兵权财权两权又密切相关,所以两府交往甚多,一来二去也便成了彼此的挚友。两人在一起时常常各自做自己的事,互不打扰,有时一整天府里的下人都听不到他们说半句话。但他们一同处理解决的军政、财权大事却从不会有半点纰漏和过失,只会让各府拍案叫绝,百姓俯首称赞。
人道睢阳沈鹿,貌才两极,文武同绝,是睢阳的双神。
此刻他们依旧是一路默默走着,鹿序突然打破了寂静问道:“今日在上清院里,我怀疑的那件事你是不是也猜到?不然你不会舍得抓疼‘胖猫’来挡我。”
沈酒笑着摇摇头:“斐乐,毕竟事关上清院,你我面前坐着的又是当任泉女,你该是隐蔽些。”他弯腰抱起一直跟在屁股后边的‘胖猫’,才继续说道:“早在法台发旨公布天下选镜姑姑的女儿为泉女那时,我就得到消息,说陆锦年天生有缺陷。我再一想当年那事,便猜患得是聋症,果不其然。方才又听陆泉女说镜姑姑后来自己痊愈,而她现在也隐约可以听见。我便推测她的年纪也快要二十。如果没猜错,泉女应该是在二十生辰当天就会听得到了。”
“如果真是如此,此事就严重了。只是我觉着奇怪,睢阳地界怎能容忍放纵如此险恶的阴暗东西存在这么多年而且还供奉尊崇呢?”鹿叙眉头锁起,脸上早没了先前的轻媚,变得英朗严肃。
沈酒道:“此事先不要多想,到底是巧合还是确有此事,也只有看泉女是否会真的恢复听觉之后我们再下定论。”
“也罢,若不是因为我好奇心重又恰好当年与你一同亲历,我才不去会管这种闲事。良辰需佳酿,佳酿邀美人,子域早些回府,我就先行告辞了。”鹿叙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伸手撩了撩额前的发丝,笑着对着沈酒行礼告辞,然后便摇摇摆摆地向旁边的青楼走去。青楼门口早有候着的穿着花花绿绿的姑娘娇笑着一口一个“鹿爷”“心肝”得叫着簇拥了上去。
沈酒远远站着看鹿叙左拥右抱着美人娴熟地调戏着进了楼,不禁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亲眼所见,沈酒真是难以将当初与他一同骑马涉猎舞剑谈天下的公子和现在这个肆意妄为放纵逍遥的浪汉联系在一起。那时候他真是意气风发啊,后来却偏偏因为深情错付,这一错便不愿再醒,从此混沌于欢乐享受。
他到如今仍记着,当时煌城来的那个势头正盛的辛王世子带重兵进睢阳追抓刘林党同谋,逮捕以后就地处决,城中围观的人无不叫好。唯有他陪在被钟家关了禁闭的鹿叙身边,看着他疯了一般地叫着要冲出去杀辛世子。最后煌城的人凯旋而去,重新恢复寂静的睢阳也留下了一片狼藉。鹿序也终于瘫坐在地上,对拉着他的沈酒喃喃说道:“她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一遍一遍地重复,披头散发,眼睛里全无往日的光泽。那时候沈酒便知道,原来的那个鹿序不会再回来了。
他几日都不吃不喝,只是睡觉,醒来便一个人把自己关起来看书喝酒。后来是白臻生辰非要请鹿序去,这才让刚从新章老家被接回来的白家末女白梨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白梨生性活泼,日日要跑去看鹿序。人人都觉着鹿序不会再好,替白梨可惜,但谁也没想到,鹿序竟从刚开始的拒之门外到后来教她射箭吹箫。渐渐地,房院里多了许多笑声,鹿序也会陪着白梨出府逛街了。再后来,鹿序似乎恢复了气色,但他与过去不同的是,变得浪荡恣意,进出青楼酒肆成了习惯,日日留宿各处花花之地,千金买醉,成了如今睢阳第一风流公子。人人都说,鹿大人中了妖女的魔。沈酒却明白,鹿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曾经就是在青楼遇见的杜兰儿。但沈酒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想要感受她在时候的气息,体会她曾过的生活,还是他仍相信会找到杜兰儿。
“逝者如斯,生者当壮。”沈酒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陆泉女说给鬼家的话。的确,人生不过几十年,为一痛而承受万痛,为一错而惩罚万错,于他人于自己都没有好处。那女子虽深处皇宫却悟透了这许多,真的难得如此清通。沈酒想起初时在街头见她,窈窕佳人,温婉大气,沉静中还带了可爱,与她对视时自己竟会觉着有些着迷。
陆锦年,锦瑟佳年,是个好名字。
沈酒在风下站了片刻便觉着胳膊酸痛,他回过神来看了看怀里的‘胖猫’,已经睡得神魂颠倒四仰八叉了。“胖猫”从来都是除了他不理任何人的,昨天却在泉女步行洗尘的时候从自己身边悄悄溜走。现在看来,它原是去找陆锦年的。
“你也喜欢她是吗?”他笑着搂紧了猫,向府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