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淡淡》夕熙

16、16

　　“御前三等侍卫都罗善给福军门请安了！”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极响亮地在帐外响起，福康安抬头，一个穿着黄马褂的高挑男子已经掀了帐子进来了，“怎么？福四爷不记得都罗善了？”
　　福康安猛地站起，过去和他拥抱，“我只记得艾小七，谁晓得都罗善是谁呢？你是随钱度来的？不是说明日才到？怎么今天就跑来了？” 两人相顾大笑，携手坐到了毯子上，这个都罗善不是别人，正是理亲王代善的五世孙，正经的黄带子阿哥，他珐玛跟着康熙爷征过葛尔丹，晋封的郡王，他是独苗苗，一出世就是贝勒，自幼就进宫和皇阿哥一起读书，福康安因为是皇后内侄，在宫学里和他认识多年，两人年纪相仿，这个都罗善脾气又好，人来人熟，就是福康安这样目下无尘的人也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这一次魏庆大捷，皇帝专门排了户部司官前来劳军，他是扈从副钦差钱度前来的。
　　小六子早叫了云素出来泡茶，不多会就端着冲好的大红袍自进去，只见两人歪在一边极热络地说话，她心里有事的人，默不作声地过去摆好了茶几子把茶端上，猛然瞧见那都罗善腰间一块汉白玉坠子上打着极繁复的金黄璎珞，那刺眼的颜色让她不由得心里一跳，倒茶的手一抖，壶嘴在杯子上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她才回过神来再看那璎珞，她知道那颜色的身份，说明这个人是不出五服的黄带子阿哥，可是这颜色分明与二嫂身边的那根染血的丝络那样相似。
　　都罗善歪着头瞟了她一眼，顿时眯了眼，“我不是先过来看看四哥么！四哥，你这里当真不错，茶好，人也好。”
　　福康安瞟了一眼云素，微微一笑，“也是巧，魏庆屯兵都统是我家里出去的，这是他女儿，素素见过艾七爷。”
　　云素过来给都罗善行礼，低头那一瞬间又见他手背上极深的一道抓痕，犹自鲜红刺目，心里跳得更快，也不等他叫起，转身就跑了出去。
　　福康安笑着对都罗善说，“她在这蛮荒之地呆惯了的，我也不甚拘她，让你见笑了。”
　　都罗善咬着牙，看着云素远走的背影，这样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有这样的玉人儿，真他妈的奇了，前日那个村妇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根拴马桩子，听见福康安这么说，不由得痞笑，“我羡慕还来不及怎会见笑，倒是四哥家里两个皇格格嫂子那样大的规矩，四哥不先做做准备？”
　　福康安淡淡地喝了口茶，“她性子好，回去见识一下就都晓得了，不妨事。”
　　都罗善犹自咬着牙笑，“四哥，你可别诳我，这样神仙样的小美人当真是你家出去的儿奴才？”
　　福康安和他一同在宗学读书，没有正型惯了的，“怎么还打算让你二叔爷查查清楚？”
　　“那哪能呢？四哥说话我还能不信？我就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姐姐妹妹什么的。。。。。。。”话还没说完，福康安已是笑了出来，“她倒真有个妹子，我看也很可人意儿。”故意顿了一顿，看都罗善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改日带来你见见？”
　　都罗善果然直起身来，“深山里头出俊鸟，果然丝毫不错，四哥可不要诳我。”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偷笑，回头却是福康安的亲随小六子，伸腿就是一脚，“混帐小子如今也弄上个六品了，偷笑什么呢？”
　　小六子在京和他也熟，没脸没皮地过来给他请安，“七爷安好，我们爷说的那个姑娘奴才也见过，比她四姐是丝毫不差，就是年纪小点，只有七岁，您老人家可得多等几年。”
　　都罗善一脚揣翻了他，撇向福康安，“四哥，感情你们主仆俩一同消遣我来着？”福康安又是得意又是好笑，更是乐不可支。

　　福康安送走了都罗善就不见云素，一直等到傍晚吃饭还不见她回来，不由得觉得不对，想她今早似乎是要和自己说什么来着，他忙没顾得上。想这营里人这样乱，又没小六子陪着一个人跑不见了影子，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公文上的字再看不进眼睛里，起身披了大氅，“小六子，跟我出去。”
　　小六子知道他担心云素，他暗里早叫了多人去找，偏没有回音，心里也有些担心，看福康安出来，赶紧叫人取了灯笼跟着，偏偏半个营转完，连人影都不见，正自着急，突然看见福康安停了脚，顺他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叫了一声糟糕，只见营中存红衣大炮的帐篷后面，云素和那秦东远正面对面地低声说话，这边远听不见说什么，只看见两人絮絮低语，似乎是商量又是争执，不论说的什么，这样看去就是觉得暧昧非常。偷眼看福康安，半边脸在暗中看不清楚，灯笼照着的半边冷硬得如一个假人，偏偏又看不清眼神，更是让人有点心惊肉跳。末了云素和秦东远告别了过来，福康安居然也不等她转身就回了营帐。
　　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云素进来，小六子刚出声要责备，就听见福康安的声音，“让她过来！”
　　小六子狠狠盯了她一眼，让她过去。云素走到桌前，只见福康安一手拿着书，一手扶在桌上，脸色一贯的淡，“哪去了？”
　　云素抬头看他一眼，思虑着要不要把今天和秦东远商量的事情告诉他，毕竟那人似乎和他极熟的样子，又觉得似乎是能从他那里得到和秦东远不一样的答案，咬了咬唇，把一条丝涤轻轻放在他桌上，“主子知不知道赵二嫂的事情？”
　　福康安一怔，猛然想起什么，“那个自杀的女人是赵二的媳妇？”云素黯然地点了点头，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桌上的那根丝涤，明晃晃的金色尾端一抹暗红，依稀是血迹的样子，福康安眼皮猛地一跳，这颜色他再熟不过，这样的金色就唯有近亲宗室可用，除非是这营中还有一个爱将这黄带子身份堂而皇之挂在身上的阿哥爷，不然那都罗善绝脱不了干系。看了半天，开口，“哪里来的？”
　　只听云素声音里带着颤，“这是赵二哥在二嫂尸体边上发现的，和。。。。。。和今天来的那人腰上的璎珞一个颜色。”眼里已是雾蒙蒙地一片，“秦大哥说，就这一条线，霍军门未必肯替我们讨这个公道。”
　　城门外有一户卖饭人家媳妇被人□□，恐怕是她婆婆出来阻止，被人砍死在店里，那媳妇醒来一头撞在灶上自尽了。这件事情他是早知道的，却没想到是赵二的媳妇。她和赵家兄弟极好，难怪这两天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可居然一直没和他说，看见都罗善第一时间却是去找秦东远！不由得心头火起，“你去找秦东远做什么？”
　　云素最近都住在他帐里，不过是收拾文书，整理器物一般的活计，就连衣服都不用她洗的，她每日闲来就是呆呆地想回家，想爹，想木兰，当然也想秦东远，想小六子的话，似乎是说他做错了什么，或者是得罪了什么人，这都七八天，听说他已到了中军上任，却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就连赵家兄弟的这件事，都是她听到中军里其他的人说的，可今天她发现了都罗善身上的璎珞还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去找他。突然被福康安一问，她竟然有些茫然了。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奴才找他讨个主意，怕直接说给赵家兄弟，他们惹出事来。”
　　她去找秦东远却不来找他？她说的那样坦然，福康安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了事，眯着眼看她，“为什么去找秦东远？”
　　云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看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奴才从小有事情都是秦大哥给奴才出的主意，上次主子问河上难民的事情也都是他的主意。。。。。。”看着福康安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疑，“是不是秦大哥做错了什么遭主子不待见了？”
　　秦东远又是秦东远，那个秦东远是个识趣的，可他的素素却是个傻孩子。福康安看着她的眼睛，当真如一轷清泉般明澈无瑕，偏偏就是没有他，他恨得要死却又狠不起来，他咬紧牙，突然抓住她的下巴，“不许你再去找他，你是我的人，以后有事情只许来找我。”
　　云素被他捏痛了下巴，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主子。。。。。。？”他本来就要吻上去的，被她这样一叫，却又泄了气，她真真是他命里的克星，他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开手，转身背对着她，重复道，“素素，你是我的人，以后任何事情只许找我。”
　　听她低声答是，他还是不放心，“不许再乱跑，这件事和谁也不许说。” 他留她这样久，她家里都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儿个他就给多尔济一个明话。再把那个秦东远调去兰州，他要让素素死了这条心，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就只能有他，回头看云素还站在那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回去歇着？”
　　云素抬头看着他，“奴才想问问主子觉得该怎么办？”
　　他抿住嘴不说话，当真是现世报，他刚说了要她来问他，她便真的问了，她问他，让他心里突然一软，偏又当真回答不了她，看了她一会，“你回去睡吧，我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