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囫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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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舟冷静地等待着猎物彻底沉寂下去。
直到亲眼见到它在拼死挣扎一番后，慢慢沉入了海底。
才目光沉沉地看向手中的肉糜。
肉质艳红，掺杂着一缕缕的血丝，呈现出鸡血石般有序的纹理。油光水滑，晶莹剔透。
——那是他徒手从猎物身上生撕下来的鱼腮。
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微笑了一下，看上去竟是有些诡异的温柔。
配合着隐隐的兴奋一起食用。
隔壁小孩都吓哭了。
半晌他慢慢收敛了表情，屈起手指从手中的鱼鳃上面撕下一片，细细打量了一番。
才慢慢送入口中。
随后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在舌尖触碰到食物的第一刻起，暴涨的食欲便犹如久旱逢甘霖的野草一般野蛮疯长，顷刻间席卷了他几乎所有的神智。
若是手头有面镜子，便能清晰地照出他此时的模样——
他额头两边的青筋暴起，原本无比镇静的双眼逐渐变成赤红一片，从中渗透出极致的渴求，又强自忍耐地紧咬牙关，极度用力到甚至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颊两侧的妖纹由于极致的疯态变得扭曲起来，将本就狰狞的面容点缀得形同恶鬼。
从他的胸腔之中发出野兽般“呼呼”的振动。
却由于失了声的喉咙未有任何的声音泄露出来。
他忍耐了片刻，终是没能敌得过本能，放松了对自己的桎梏，将手中剩下的肉糜塞进口中囫囵吞下。
随后用力一摆尾，便朝着正在下沉的猎物飞速追了过去。
那头可怜的鱼甚至一息尚存，时不时地弹动一下身体以彰显自己仍旧活着的事实。
它求生的意志是如此的顽强，用尽全力对抗死亡的到来，却在被冷漠的猎手重新追上的那一刻起，开始悔恨于自己没有直接了断。
被活生生撕下鱼鳃的阴影已经盖过了它对死亡的恐惧。
被饥饿的欲望俘虏了神智的林远舟此刻已然完全变成了冷血而暴食的怪物，丝毫不去在意猎物的痛苦挣扎，甚至于在发现猎物还鲜活的时候心中生出诡异的满足。
幸而他是个心慈手软的，向来见不得别人生生受着苦痛。
自然更多的则是满意于食材的新鲜程度。
于是他格外慷慨地，将最后的解脱施舍给了一息尚存的猎物。
大鱼如盔甲般坚硬而带有倒刺的皮肤，在人鱼削铁如泥的指甲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林远舟慢条斯理地划开防护层——刚刚囫囵咽下的食物让他稍微填了填肚子的同时，也让他寻回了些神智，以至他现在能稍稍控制一下自己的迫切心情，让食物不至于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用指甲切开猎物时他的动作甚至能称得上文雅，虽然也与林远舟平时的性子大相径庭，但好歹看起来更似人类而非野兽。
他的唇角微微上翘，眼里带着些心满意足的神采，为了能够更加淋漓尽致地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他甚至张嘴想要哼出一支小曲，只是稍稍思忖一会儿又放弃了。
他线条柔和的面上呈现出一副，与他手下丝毫看不出拖泥带水，扒皮剔骨抽筋碎肉一气呵成的残虐行径没有分毫联系的，干净纯粹的雀跃神态，如同纯洁无垢的孩童欢呼雀跃着拆开自己的第一份礼物。
他将手下处理干净后看上去美妙无比的白肉切成精致的薄片，再斯斯文文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模仿着食中老饕在“花满翠壶熏研席”的氛围里文质彬彬地品尝玉盘珍馐的神态。
试图掩饰一开始的斯文扫地。
简直特别的欲盖弥彰。
不过此刻若是有旁人看去，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景了。
原本就可以称得上是俊俏的林远舟，带着书生气息的五官在化身海妖之后更是凭添了些异域色彩。
肤如凝脂般白皙细腻，若隐若现的白色鳞片自他的颈项一直延伸至两颊，眉心处一道宛如被神来之笔勾勒而出的墨色纹路。海藻般柔软的长发在水波中轻轻漂散，掩住耳后探出来的薄鳍。
极妙的是那一双寒星般的黑瞳——眉目间尽是泼墨而出的清晰印痕，仿若将刀光剑影的本质，尽数掩藏在盛满了风花雪月的表象之下，让他看去面容虽精致万分却不显丝毫女气。
在这空旷幽暗的海水包裹之中。
他带着柔软而餍足的神情，不受丝毫打扰地，静静享用着，自己造访此地之后的第一份晚餐。
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强装出的文雅在人鱼饕餮般的食量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那头身量几乎及得上两只林远舟的大鱼，在他耐心无比的细嚼慢咽之后被消磨掉了近乎一半的重量，却丝毫没有让他感觉到饱足的迹象。
反倒是自己，在进行长时间集中精力的切肉和咀嚼之后终于。
累了。
我真傻，真的。
他一边麻木地维持着手下的动作，一边抬起他无神的眼睛来。
我单知道这幅模样捕食的时候格外凶残，文雅起来又好看，却不知道饕餮的食量也会有。我一醒过来就下了海，腹中空空什么也没有，却看到最爱的小螃蟹都无动于衷，它们那样活泼可爱都没能让我心动，那时就应当想到的，后来又跟从食谱的指引将这般大的鱼给盯上了，竟然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强行装作风雅斯文，如今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怪不得别人……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讲究的动作。眼神空空地凝视了一会儿还剩下齐齐整整一半儿的鱼，又带着无限的疑问低头摸了摸一片坦坦荡荡的肚皮，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凝固了半晌，头顶一大块电闪雷鸣。
之后终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摇摇头感慨着自己前二十年又算是白活了一遭，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实在是罪过罪过。
再这么吃下去还没等填饱肚子自己就该先行一步了吧……
忧心忡忡的林远舟，最终无奈地放弃了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同时也理解了失魂时的自己选择是多么明智。
整理好杂乱的心思之后他又重新找回了动作。
手下十分干净利落，将剩下来一半鱼刷刷刷的切成拳头大小的块儿。
随后让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看上去颇有些气吞山河之势。硬着头皮将手中切下来的肉块逐一塞进嘴里，活生生地咽了进去。
一边生吞一边觉着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蛇，在脑子里想象出自己张着血盆大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又暗自否决着，还是志怪小说里的鬼怪更为适合我。
除此之外令林远舟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从自己杀死猎物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其他的大鱼寻着血气而来。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自血水逸散而出起，他就开始保持着极高的警惕，鱼腹两侧的白线发出微弱的光芒，耳后的薄腮也本能地直立起来——
即便这个动作无甚大用而且还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条狗。
然而从始至终都未曾感觉到任何强烈的动静，这显然十分不同寻常。
林远舟蹙起了眉，却并未停下吞食的动作，只是更加小心地注意起周遭的一切动静。
待到他终于将无底深井般的食量勉强填满时，一直警惕着的黄雀都没有出现。
而那头一丈五尺的可怜大鱼已然只剩了一张硬皮，同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一起，被无情地抛弃直至沉入海底，与黑暗融为一体，等待着腐朽一空的结局。
尘埃落定。林远舟满足地从嘴中呼出个泡泡，又摸了摸终于被撑大了点的肚子，按捺住想要将它剖开仔细探察一番的可怕冲动，开始自在地舒展开尾巴游动起来。
他的好奇之心向来要比别人更为浓厚，自打来到这个陌生之地起，便打定了主意，务必要将此处好生摸索一番。
尽管他心底依旧惦念着之前的不同寻常。
事处反常必有妖。在经历了诸多奇异之事后，他比之从前更加惜命，也已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神秘的地界之中不存在任何的威胁，实际上他之前某些存着些侥幸的作为已经称得上冒险了。
总而言之，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他想。
在海中是辨不清方向的，只能借着浮力能大概分出上下。
林远舟在他极为浅薄的阅历中搜刮了一番，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即使是在地面上的行走，也仅仅凭借着日出为东，日落而西的法则，而后再无其他。
不禁懊恼于自己在先生讲些游记奇遇之时分了神，竟是丝毫都记不得了。
现下只能先浮上水面去了，细细算来此刻应当约有三更时分，也不知今夜是否有星月。他琢磨着下了决定，当即转过身向着水面的方向游去，胆心于路途中有障碍物，即使有着夜中视物的能力，他也游得极为小心。
他看不到的是。
自己原本墨黑的眼瞳在昏暗的海水之中慢慢变成了蔚蓝的颜色，好似星辰倾入苍海，明珠重添光华——尽数倒映在数千尺之下的一双巨大红眸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囫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