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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猎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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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能称得上是“如鱼得水”了,在摆脱了初学者的生疏别扭之后,林远舟终于体会到了作为一条鱼在水中是有多畅快。
他回忆着儿时与同龄的伙伴一同去河中游水嬉戏的情景,尽力舒展开身体,将双臂打开。随后长长的尾鳍稍一摆动——就势如破竹一般飞快地向前划去。
常年温暖的海水包裹着全身,好似为他独独开辟了一条大道一般畅通无阻,这从未体会过的游刃有余之感,让原本游荡不安的魂魄都仿佛变得妥帖。
或许是激发了潜藏在身体里的本能,林远舟在深邃昏暗的海水之中游曳了一会儿后,竟发觉自己体测的那两道隐隐约约的白线开始发出微弱的光来。
那光即便是在幽暗的水下都并不十分明显,却让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些或强或弱的震动从四面八方的水域传来,聚集到了这两道线上,让林远舟能够精准的识别到了猎物的所在之处。
他悄无声息地沿着侧线的指引,慢慢朝向震颤最为强烈的方向游动过去,途中遇上些长相各异的小鱼小虾,都让他大惊小怪了一阵。
觉得自己的见识顿时渊博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潜着,不一会儿海水之下的景观便开始变得昏暗了起来,似乎离海面已经有了极远的距离,奇怪的是他的视线没有受到丝毫的干扰。
——这幅模样果然有夜视的本领。他感到煞是有趣,眼前的事物一如海面般清晰可辨,甚至能看清海底珊瑚丛中的螃蟹挥舞着遮遮掩掩的大鳌。
林远舟生前极爱吃螃蟹,如今见了这满地的螃蟹,本以为饥肠辘辘的自己会就此食性大法。
没想到竟是毫无兴致,这使他不禁有些丧气。
也对他此行的目标更加好奇起来。
带着好奇又往下潜行了一会儿,他才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猎物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位置,离自己忽远忽近,感觉在十分活泼地游动着。
他收敛了气息,慢慢地靠近,只怕自己将对方惊走了。
直到眼前隐隐约约出现对方的影子,这才提了速度跟过去,定睛一看——
那竟是一条一脸凶神恶煞,咧着巨口从中露出细密獠牙的庞然大物!
在族里生活了二十年从未出过远门的远岑·乡下人·孤陋寡闻·林,在这一刻结结实实的大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如此庞大又长得如此奇怪的鱼——虽然这只是一条标准体型的鲨。
——这让他想起从前,先生总是喜欢捧着自家的小鱼缸,对着它极为认真地念念有词,“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那时他和小伙伴偷偷趴在先生的窗边往里看,听到了这句话,又看到那鱼缸里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鱼苗,面面相觑了半刻,而后一齐弯下腰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哈哈,先生,哈,先生真乃奇人也,总说些荒诞不经的话,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大的鱼!”小伙伴一边狂笑一边口齿不清地对他说。
林远舟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发觉自己和他竟是未笑到一处去,却也未反驳他的说法,只是后来觉得甚是索然无味再也没了笑的心思,只能不尴不尬地将此事揭过。
在那之后虽依旧与他玩闹如常,却在他总想试图提起此事来打趣一下先生的时候,将话题扯开,久而久之便也再不愿提了。
先生大约是见过海的,林远舟隐在暗中跟着那条大鱼,一边观察一边默不作声地回忆着。
他那时还小,不太懂得先生每每念起那篇逍遥游时,面上复杂却明亮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如今想来才惊觉,那应当叫做怀念了吧。
就如我此时的心情,一般无二。
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在林远舟心里蜂拥而过,他本以为在那场淋漓尽致的背叛之后,这些东西都被自己舍弃得一干二净,恨不得埋进地底让它们永生见不得天日,然而那些东西却如同槐木龙蟠虬结的根系一般,早已深深扎进了记忆的沼泽之地,完完整整地融入了骨血之中,稍稍剥离便会抽筋拔骨,带出一大片血肉淋漓。
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不过……或许只有先生是不同的。
那时他好像并未在祭台之下的人堆里发现先生的影子。而且等等……回忆起来,似乎在那之前,就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先生了?
林远舟被他忽然发现的疑点闹得疑窦丛生,又想到如今这境地却也无计可施,索性甩了甩头,将注意力扯回来,继续盯着面前庞大而凶恶的猎物,忧心忡忡地考虑该要如何下手。
他也想过换一个目标,但此前遇上的螃蟹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标在他食谱上的东西估计都不会太简单。
同时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面前这一头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角色才是他最佳的选择。他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完全顾不上考虑这种来历不明的感觉是否靠谱,只想跟从命运之本能的指引来拼一把。
他把满脑子的杂念全部抛开,开始一心一意地观察被自己锁定的猎物。
只见那头大鱼身长约有一丈五尺,背部呈灰黑色,三角竖鳍立于其上,腹色淡白,扁头长颚,一排密集而锋利的锯状利齿从咧开的巨嘴中伸出,显得十分邪恶而狰狞。
它似乎也在找寻着食物,一双覆了层薄翳的乌眼向四周扫视,浑浊不堪的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恶意,它穿梭于遍布珊瑚礁的海底,大摇大摆地巡视着领地,大约是在这片水域内已经称王称霸了好些时候,凭借着庞大的身躯和尖锐密集的利齿,一副有恃无恐全无防备的样子。
它估计也没想到居然有初出茅庐的新人,会将它作为自己的第一顿美餐来庆祝新生而暗自计划着。
林远舟也不知这种,打心底觉得对方不值一提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那就像是镌刻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霸道一般,将他体内躁动着的食欲尽数点燃!
在暗中跟随着猎物时,因为过度的饥饿集中到极致的注意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
真正的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而另外一个,则满是自血脉深处衍生出的,属于顶端掠食者的凶性难掩。
他“看”着自己不近不远地跟在大鱼身后,面上的神情冷肃而专注,眼中尽是对食物本能的渴望,却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海水极度的贴合,没有让周身的海水传出一丝的波动。
如同整个身体都融进了水里一般,未让猎物察觉丝毫端倪。
大鱼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猎物——那是一条约有五尺长的银鱼,扁长身体,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从族群中落了单,现在如同一支失了准头的箭一般四处横冲直撞,最后十分不幸地直直撞上这头正在准备晚餐的白鲨。
大鱼被这条迷途的食材吸引了注意力而放松了全身的警惕,自下而上向它直冲而去。
在这一刹那,林远舟终于改变了亦步亦趋的跟踪,敏锐地抓住这一瞬的空档,长长的尾鳍加大幅度向后奋力一摆,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破开水幕,向着大鱼疾驰而去!
锋利而坚硬的长指甲在昏暗至斯的水下都仿佛闪动着寒冷的光芒——它们的目标对准了猎物的鳃部。大鱼在隐匿身形的敌人提升到极致的速度之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只凭借着多年来对危险来临的直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足以使它重伤的一击!
只是这一点闪避根本无济于事,锋锐无比的利刃依旧刺穿了腮边坚硬的表皮,仿若无阻般直直地切入进肉里。冷酷的猎手用力将钢筋铁骨般的手臂深深探入进去,转了个向,精准无比地摸到最前端的鳃裂,死死地扣住。
大鱼在剧烈的痛楚和死亡的威胁下终于有了反应,它奋力摆动着身体想要转过身来与敌手拼死一战,然而这时林远舟已经用空余的左手牢牢掌控住了他的背鳍,随后右手扣住鳃裂使劲一撕——
可怜的大鱼整侧的腮都被凶猛的敌手干净利落地卸了下来,鲜红的血水瞬间喷涌而出,向四面八方飞速漫延开来染红了整片海域。
失去鱼鳃的窒息和激痛让它几乎发狂,困兽一般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却连基本的平衡都无法掌控,歪歪扭扭的游动了一会儿,就在越发严重的失血下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不动地翻起了肚皮慢慢沉向海底。
林远舟在撕下鱼鳃之后就止住了动作,在原地缓缓摆动着尾鳍稳住身形,冷眼看着那条恶鲨慢慢丧失所有生机,又沉沉地坠下。
他的内心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对自己的如今身份又有了新的认知。
那叫做猎人。
从任人宰割的猎物,到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猎人之间。
存在着多远的距离?
与林远舟而言,不过是重生一次的距离。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