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萧子湮

33、番外二

　　邵阳看着坐在边上一如既往地穿着香云纱旗袍的刘芬，思绪忍不住就跟着想到了舒雅：同样是女孩儿，可人跟人之间，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比如刘芬，这个爱穿香云纱的女子，经常将一身的花团锦簇穿在身上，却一点儿不会让人有不合时宜的感觉，仿佛这衣服由她穿来是那样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一件事，而如今毕业两年后的现在，在妩媚之外，刘芬更凭添了些许的干练，柔中带刚，幽静而玲珑；那舒雅呢？两年前的舒雅一直喜欢穿各种纯色的棉麻衣服，看着温婉而灵秀，在如今被NY那个时尚大都会熏染了两年后的舒雅，现在的她是否又增添了一些别样的韵致？

　　邵阳正想得入神，坐在他边上的刘芬看着有些神思不属的邵阳开口了：“你，这两年，跟舒雅有过联系吗？”此时两人坐在某KTV的包厢里，来参加这次同学聚会的人并不太多，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一桌人吃完饭转战到KTV之前，邵阳悄悄地去把帐结了：有些同学这两年在梅城过得并不容易，刚毕业的大学生工资也并不高，但在梅城这个以高消费著称的地方，各种刚性支出却无一能免，虽说大家说好了是AA，但这一餐的账单对目前已是公司副总的邵阳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他想着能让同学省点儿就省点儿吧，大都市，不易居啊。
　　“联系？跟舒雅？”邵阳摇了摇头。“你呢？跟她有联系吗？”邵阳顺着刘芬的话顺水推舟地问起了舒雅的近况。
　　“在她刚去NY的那一年有过一些联系，但是她说学习各方面很紧张，平时也还要打工，听上去挺忙的，后来也就大家各忙各的，没怎么联系了。”顿了下，刘芬接着说：“毕业也两年了，你也算是事业有成了，怎么样啊？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哪有那么容易啊？这两年，很多时候我都睡在办公室，哪有时间考虑这个啊？”在刘芬面前，邵阳的状态明显跟在舒雅面前不一样，莫非，太在意一个人，在那个人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笨拙变得不像自己？
　　“那公司的女同事女下属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何况你那太子爷的身份在那摆着呢。”刘芬笑着揶揄地看着邵阳说。
　　邵阳摇摇头，拿起桌上的啤酒往嘴里倒，听到刘芬的这句女同事，一丝黯然在他眼中闪过，肖娜的那一晚对邵阳造成的伤害，就算经过了这几年，看来还是有深深地在意埋藏在邵阳的心里。
　　“你呢？你这么个大美人不会也还是单身吧？”邵阳放下啤酒看向刘芬。
　　“嗯，也还单着呢，趁着年轻先拼一把吧。”刘芬说着也拿起了桌上的啤酒，仿佛有一丝恍惚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在她眼中荡漾。
　　两个人闲闲聊了几句也就冷场了，同学聚会大都是这样吧，见了面除了聊聊各自的近况，结婚了的晒晒幸福晒晒娃，再就是透过这些跟自己共过青春岁月的人，怀念着昔日自己的种种吧？可随着各人所处的圈子甚至阶层的差异，很多时候，也就只能是泛泛而谈了。
　　“反正，现在舒雅也已经不在国内了，有些事情我想或许说出来也没什么了吧？”邵阳听到刘芬又说起了舒雅，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那一年，好像是大四上学期吧？应该还没到放寒假的那段时间，舒雅得了抑郁症你知道吗？”刘芬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邵阳。
　　“抑郁症？”邵阳喃喃地重复着。
　　“是的，有一次我回学校看到她变得瘦得吓人，正好她那个师父朱辰逸到学校来找她，我就跟他聊了几句，再后来听说去看了医生才慢慢好转的，这事儿，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邵阳摇摇头，在听到刘芬说舒雅得过抑郁症的消息后，他的脑子仿佛一下子就陷入了一团乱麻里，刘芬看着仿若在片刻间就失了神的邵阳，叹了口气：“你跟舒雅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你也知道，虽然是室友，舒雅并不是会把所有心事都跟我们讲的那种人，可是，在毕业后的一年，学校通知我去拿了这个。”刘芬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本子保存地很好，封面是幅装帧过的水墨荷花，“去年学校对女生宿舍楼重新装修的时候，在我们曾经的寝室那坏掉的地板和墙壁的夹层里发现的，排查过后才通知到了我这里，这字迹，我想，或许你比我要熟悉。”刘芬将本子递到了邵阳面前。

　　邵阳接过刘芬递过来的本子，是的，这是舒雅的字，虽然毛笔字跟平时写的字看上去还是有些差异的，但跟舒雅在一起同学了这么多年，再加上跟舒雅一起出了几年板报的邵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字迹，确实是舒雅的。
　　“我只看了首页上的一篇，想来，这本应该是舒雅的日记本，而这本日记，我想，她原来是打算送给你的，因为封面上有写了你的名字。”刘芬对看着那张画着水墨荷花和太阳的封面发着楞的邵阳说。
　　“喏，在右下角这里，看见没？”邵阳随着刘芬指着的地方看去，果然，右下角有小小的“给邵阳”三个字。
　　“我原本想寄给舒雅或者等她回来的时候再还给她，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之前留的手机号和通讯地址好像都联系不到她了，而且，从一个回国了的师姐那里传来的消息，好像说舒雅已经申请到了工作签证，应该到时候会申请绿卡留在那里定居了吧？毕竟，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想出去，而她有这么好的机会，再回来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了，再说……”刘芬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说：“我想，不管你们有些什么过往纠葛，如今，或许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这本日记本，我就自作主张的，让它回到原本该送的那个人手里吧？”
　　在听到刘芬说出舒雅曾经得过抑郁症，如今又拿到了舒雅旧日的日记本的邵阳，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右下角的那三个字，脸上仿佛无动于衷般淡定如常，但眼中却似乎有汹涌的波涛在翻滚~~~

　　夜已深，KTV散场跟同学们告别后的邵阳回到了家，他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上，燃烧的烟雾一直缭绕在他的指尖，邵阳原来并不太抽烟的，虽然偶尔会应酬式地抽几根，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烟瘾，可此时，面对着放在茶几上的这本几年前舒雅写的日记本，他却仿佛有种近乡情怯般的纠结和犹疑。

　　下定决心般将烟头按灭在了烟灰缸里，邵阳拿起了日记本，夹在日记封套里的什么东西忽然掉了出来，邵阳拿起来展开：是自己当年在樟树林里交给舒雅的那封信，看到信纸上有些字已经糊掉了，再看，两张信纸上到处是斑驳的泪痕，看到这些糊掉的字迹，邵阳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了一把，自己转身离开中学校园时，在转角的地方，蹲在地上哭泣着的舒雅的那一幕，在经过了这些年后仿佛又真切地出现在了邵阳的面前。

　　想到这里，邵阳起身打开了房间里一个上锁了的橱门，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这是当年舒雅送给邵阳的生日礼物，可是自从在那年的生日当晚跟肖娜的那一晚之后，邵阳就将这个盒子锁进了抽屉，当年的他想着，就让这个礼物跟他和舒雅之间的一切一样，尘封在岁月的抽屉里吧。可如今，在听到舒雅可能不会再回国的消息之后，再拿到了这本日记本，所有邵阳以为早就尘封的一切，忽然就又那么清晰地回到了他的面前；或者人都是这样的吧？我们这一路走来，或许只是为了告别往事，走入下一段风景，可是，有些当初稚嫩的感情，也许因为了付出时的全心全意，偏偏会让人念念不忘？而彼时过往的一切，现在一幕幕如电影般在邵阳的脑中闪过：当年的自己，怎么会那么狠心地面对哭泣着的舒雅，怎么会？！

　　打开了盒子，映入邵阳眼帘的是一条米色的围巾和一副咖啡色的手套，隔着这么多年的岁月，这条舒雅曾经织入了无数美好和憧憬的围巾，还散发着柔软剂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儿，邵阳将围巾围在脖子上，将手套进手套：看得出，编织者的手艺还很生疏，但是这一针针编织进去的却又是一番怎样的女儿心思？他们俩怎么会走着走着就散了？而经过了这几年，这些曾经，这些过往，甚至邵阳这个人，对身在彼岸的舒雅来说，是不是早就如前世今生般不复记忆了？
　　脱下手套，邵阳拿起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篇，最后一页却是用钢笔写的一封信：“

　　邵阳：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迎来新的一年了，我不曾想到我会这样度过我在大学的最后一个新年，就如同不曾想到，我们之间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画上句号。
　　这两个月来，我细细地回想了我们从初中开始到如今的一切，我想，或许我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不管是初中时的那张纸条，还是之后大学的这几年。
　　最近这几个月一直睡不太好，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在化妆舞会时给你的那张纸条就已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我不该自以为是的给我们之间硬生生地按上那个“四年之约”，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这个约定在我们这样的年龄对于你来说，或许已是一种不公平的束缚？可是，那时的我，想到的仅仅是：或许经过了这四年，彼此能更看清自己的心意，能更确定坚定地把握自己想拥有的，而静水深流式沉淀下来的感情，比起那燃烧如火焰般的热烈，或许反而会更持久也更细水长流？可是，或许，我错了？
　　如今再说这些或许已是一种多余，在你决绝转身离开樟树林后，在我发给你的那些短信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的时候，或许答案就已经很清楚了，可是，我总想着：你是邵阳，不是别人啊，是十年来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或许你还会转身？或许？或许？
　　但是，或许真的已经没有或许了，人都必须为自己曾经犯过的错买单，我也必须为了我的自以为是，为了自己的轻忽自信而付出代价，即使这错是因为自己的不经意，即使，本意并非如此……
　　曾经的我，那样笃定那样自信地认为，这本日记我一定能在毕业的时候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你，也曾偷偷幻想，若是有一日，我们能共剪西窗烛，一起翻阅我这四年间写就的点点滴滴，那将是怎样美好旖旎的一番情境？可如今，或许曾经憧憬幻想的一切，终究成了镜花水月，成了梦幻泡影，或许就让所有的一切也就随着这最后一页一起尘封吧，我们终究都只能奔跑在各自的人生轨迹里了。
　　最后想说的是“谢谢”，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守护”，这段岁月因为有了你的存在，而有了别样的色彩和意味，虽然遗憾不能携手走向未来，可是，还是要谢谢你，所有的一切~~”

　　舒雅

　　邵阳看到这里，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良久良久，过了一会儿，他往前翻了一页，这一篇还是那笔清丽的簪花小楷，可是有些字迹跟那封信一样都已被泪痕晕染模糊了，好在文字还算清晰可辨：围巾和手套都已洗好晒干叠好放进盒子包装好，之前一个月废寝忘食编织它们时的情景还仿若昨日，明天，它们就将戴在邵阳的手上，围在他的脖子里，嗯，我是不是该替他戴上？他又会不会喜欢呢？嗯，他一定会喜欢的吧？这是我的第一个手工织品，他必须喜欢呀~~~
　　那时的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可不管他将对我说些什么，我想，我要对他说：我们的那个四年约定，在他生日的这天提前结束了，从这天开始，我将是他的舞伴，随他一路舞姿蹁跹，从此，执子之手，愿能与子偕老~~~
　　字里行间，满满小女儿的爱娇和憧憬，伴着那斑驳的泪痕，却忍不住让观者替写的人感到一阵伤心，邵阳看到这里，猛地合上了日记本，拿起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将自己的脸深深埋了进去，随着围巾的颜色逐渐变深，在商场被人称为“冷面阳少”的他，此刻，任热泪滚滚而下，任围巾被眼泪濡湿……

　　谁的目光曾在谁的内心停留？谁曾和谁上演了两心不忘？有一种遗憾叫曾经爱过；有一种遗忘叫尘封过往，而热泪落下，如花般开放在掌心，涟漪于心湖，却只能在时光深处，浅浅的诉说那些过往，诉说着那些错过和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