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萧子湮

27、第二十六章

　　时光把过去浓缩成记忆，你可以回首，但却无法转身，一切遇到的、诀别的、拥有的、失去的，都无可更改。新年的元旦过后，转眼，差不多半年过去了，舒雅也慢慢从外婆因脑溢血突然离世的打击里，渐渐缓过了点劲儿来了，不再像之前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寒冷，好在再漫长再寒冷的冬季，总也还有结束的一天；流年似江水，奔注无昏昼，已是春暖花开的五月，虽说今年NY在五月的气温略低于往年，但是，原本在四月就盛开在NY街头的樱花，在五月初的时候，总算还是热热闹闹地摇曳在了枝头。

　　这一天周末，正好是国内的五一劳动节，虽然在天朝这个节日一直被称作“五一国际劳动节”，但事实上这个节日并不是“国际”的，至少，米国的劳动节是在九月份而并不是在这一天。四月下旬的时候，舒雅申请的H1B工作签证被通知中签了，这么顺利被抽中确实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毕竟，在米国，即便是研究生学历，中签的概率也只有60%左右，如果只是以本科学历去申请的话，那中签的概率几乎和中彩票差不多了；所以，舒雅在申请工作签证之前，在完成了所有课程，包括毕业论文和答辩，只差毕业证书和毕业典礼的情况下，请学校出具了资格证明，并拜托了M教授以系主任的身份作自己的证明人，不得不说舒雅除了运气好之外，遇到的M教授，真是她生命里的贵人，这也得以让舒雅在没拿到毕业证书的前提下，以硕士学历的身份提出了申请。

　　这之后的一段日子，因为完成了课程只等发放毕业证书和举行毕业典礼的舒雅，过上了一段难得清闲的日子，每天去学校的藏书室或者自习室看看书，同时也继续着她的助教工作；说起来NYU十楼的自习室是舒雅的最爱，因为这里只有研究生刷卡才能进去，所以人相对会少一点，也就显得更安静了；跟国内自习室最大的不同是：在这里可以吃东西也可以说话，当然这里的沙发也是相当柔软舒适，吊顶也高，整个空间感觉特别开阔舒适，有时舒雅买点吃的带进去，窝在沙发里看书一看就一个上午。

　　五一的这天，舒雅下午从学校回来后，就直接去超市买了点菜和面粉等食物回来，因为之前跟朱辰逸说好这天两个人包饺子吃，而身为南方人的舒雅虽然喜欢吃面食，但擀饺子皮这个手艺，却一直没学会，反倒是厨艺不佳的朱辰逸，因为在部队待了几年，其他手艺没学会，擀饺子皮却还算得上拿手，所以这天他很早就回来了。
　　可就算已经很早了，等他来也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朱辰逸在灯下和着面，舒雅在调饺子馅儿；舒雅最喜欢荠菜猪肉馅儿的，但在这儿的超市是买不到新鲜荠菜的，只有那种冰冻成一大块的荠菜冰块，就算解冻了，那味道也实在不怎么样；所以一般他们做得比较多的饺子馅儿，也就是白菜猪肉馅儿或者芹菜牛肉馅儿的。每次包饺子的时候，一般也都会多包一些放在冰箱速冻箱里，如果没时间煮饭的时候，随便煮点儿饺子吃也比吃汉堡强啊。

　　朱辰逸和着面，看着面粉里好像还需要加点儿温水，刚想开口叫舒雅倒点儿水过来，一抬头舒雅已经端着水杯走过来了，朱辰逸咧嘴一笑：“徒儿啊，咱们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默契那是杠杠的啊，等为师三十岁要是你还没有嫁出去，要不，到时候，咱俩凑合凑合得了？那不比跟其他人再去磨合强得多啊？”
　　正往面粉里倒着水的舒雅抬头看着嬉皮笑脸的朱辰逸，歪着头也笑着说：“师父您老人家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跟徒儿凑合，那不是白糟蹋了你啊，我可不敢做这种遭天谴的事儿。”朱辰逸倒退两步，假装受伤的样子说：“我这第一次表白，就这样被三振出局了啊？我这小心脏伤得哟。”两人说笑了一阵子后，舒雅收了笑意，幽幽地低声说了句：“我，可能也就这样了吧。”

　　舒雅这话说得声若细丝，但朱辰逸还是听到了，他停下手里和面的动作，眼神炯炯地盯着舒雅，舒雅被他的眼睛盯着不由讷讷地道：“你觉得这人世间除了父母亲情，还能有不变的感情吗？如果有，得之你幸，可是在你得到的同时，必然也会有付出吧？可是，世事太无常，倘若其中一个哪一天先走了，那么，剩下的那个要如何自处？外婆走得这么快，于她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可是，我们这些还在的人，却……”说到这里舒雅忍不住红了眼眶说不下去了。

　　缓了一缓，她又慢慢地开口了：“更何况，听多了学姐师兄们分分合合的故事，我怀疑，这世间除了春夏秋冬，还能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吗？与其如此，那索性不给任何开始以机会，没有得到过，也就无所谓失去了，不曾拥有或许会是种遗憾，但拥有之后再失去，那，还不如从来不曾得到过。”说完，舒雅扯开了个类似于嘲讽的笑：“我没自信，自己能有幸得到一份矢志不渝的感情。”

　　一直两眼盯着舒雅的朱辰逸听到这里，收回了盯着她的目光，继续和着手里的面：舒雅的抑郁症，虽然在出国之前师兄说只要注意自我调节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邵阳对舒雅内心里造成的那道伤一直都在吧？看着表面好像已经痊愈，内里，只怕那伤还是在隐隐作痛？再加上跟她感情最好的外婆突然离世，让她对人世的无常、无奈产生了很多消极的看法吧？想到这里，朱辰逸狠狠地揉着面团，一边揉一边咬着牙低语：“这次回去，最好不要让我碰到邵阳那小子，否则我非得狠狠削他一顿。”

　　“对了，你买了几号的机票啊？”舒雅抬头看着朱辰逸问，这个月的八号是J大一百一十周年的校庆，朱辰逸跟几个师兄弟约好了要一起聚聚，所以他准备在八号之前回去，然后再在舒雅举行毕业典礼之前，带着他自己爸妈和舒雅爸妈一起过来，按照日子算起来，正好他的生日，也就是舒雅的毕业典礼举行的日子，趁着放暑假的假期，两家人正好可以一起好好出去玩一圈儿。
　　舒雅申请到的H1B的工作签证，初期是三年的有效期，如果不准备申请绿卡的话，等朱辰逸两年后毕业，两个人正好可以一起回去，而如果有了国外的工作经验，对于舒雅回国找工作来说无疑会是个大大加分的亮点。对于舒雅工作签证中签这件事，朱辰逸显得比舒雅自己还要高兴；用他的话说就是：又有人可以给他煮两年饭吃了，而且也不用烦恼再去找人合租房子了，毕竟，一个人承担曼哈顿一套房子的房租，对于没工作的人来说，还是负担挺大的。可朱辰逸对于舒雅中签这事儿这么开心，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些因素吗？原因，或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五号的机票，十八号回来，正好回来参加你二十号的毕业典礼嘛，到时让你爸妈好好给你拍几张照片。”朱辰逸边揉着面边笑着对舒雅说。

　　很快地，朱辰逸踏上了回国的飞机，此一去，千万里关山，舒雅不曾想到，两个人包的这顿饺子，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包饺子，而这一挥手，她跟朱辰逸，竟成，永别。

　　五月十二日，震惊世界的5.12川蜀大地震爆发，虽然舒雅也跟其他人一样震惊、痛惜扼腕，但是，旁观者的心态远远不是当事人所能比拟的。她哪里能知道，朱辰逸，这个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里几乎存在了一半岁月的人，也会在这场地震里，跟她，不告而别……

　　原来，五月八号参加完校庆的朱辰逸，得知读研究生时的导师病得很严重，已经回到了成都老家了，他在九号这天就跟着师兄弟几个踏上了开往成都的列车。看望老师之后，很久没碰到的师兄弟几个租了车还在成都周边玩了两天，五月十二号这天下午，正等在火车站要各自回家的时候，发生了地震，随后很快看到招募志愿者的信息，朱辰逸和另外一个之前一起当过兵的同学,当即决定入川，而另外的几个同学因为要赶回去上班，就先回家了。后来据他们说，朱辰逸当时就只说了一句：“虽然早就脱下了那身军装，但此刻既然遇到了，我，责无旁贷。”

　　就这样，朱辰逸毅然决然地跟着志愿者小组踏入了满目疮痍、遍地废墟的川蜀，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而在NYU的舒雅，在跟朱辰逸失去联系之后的第二天，打了电话给自己的父母，才得知朱辰逸也已经跟家里失联几天了，他的父母也已经入川。可是，无论是朱辰逸参加的志愿者小组，还是其他同行的人，都没能找到朱辰逸和他同学，仿佛，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川蜀的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踪迹；同时失踪的，还有跟朱辰逸和他同学一起进入余震最厉害那个地区的另外两个志愿者。

　　五月二十号，举行完毕业典礼的当天，舒雅顾不上M教授说的，工作签证中签后还未通过审批最好不要回国的劝告，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可是，就算她入川后到处寻找打听，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到哪里能找到朱辰逸？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舒雅甚至荒谬地觉得：会不会像卫斯理小说里写的那样，朱辰逸是被外星人给抓走了？若干年后他又会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了？

　　八月下旬，再次申请通过了米国大使馆面签的舒雅，在即将开学的前夕，一个人踏上了飞往NY的飞机，这一次，形单影只，消瘦憔悴的她，却是，渺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