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城雪》千徊

5、上马饺子下马面

　　已经有一段日子没下过雪了，侯城里的街道都已经露出了本来那黝黑的面目。这亦是苏芜为猗信挑的返程的日子，苏芜说，晴天路顺，一路平安。
　　猗信离开侯城的前一晚，苏芜将他请到家中为他践行，最后这践行的一顿饭是北地特色——饺子。
　　之前猗信曾多次询问苏芜哪里能吃到饺子，每每苏芜都是嘴角一抹促狭的浅笑让他再等等，说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一定会让他一饱口福的，这一等就到了离别前夕。
　　苏芜家在西郊，周围邻近靠种地或者养殖为生的农户，猗信来到苏芜家里先是绕着院子转了两三圈，对什么都好奇，酸菜缸、地窖、家家户户都堆叠的同房子一样高的秸秆样样不放过。苏芜耐心的一样一样解释了，猗信才知道，原来北地居民真正的生活是这样的，这大半个月来他以为的入乡随俗竟都不过是苏芜为他圆的一场阳春白雪、风花雪月。
　　北地人家的冬天，取暖靠的是秋天时储存好的秸秆，一大早上整个村子都烟熏火燎的；地窖中也往往储备着供应全家伙食的蔬菜，那几样颠过来倒过去要度过持续小半年的冬天。一锅羊蝎子汤，一条烤鹿腿，对于大部分人家而言一冬能吃上那么一顿，整个冬天都是暖的。
　　原来，冬天不是簌簌飞花穿庭的美丽，篝火炉边痛饮的欢快，而是寂静、漫长又煎熬的。
　　苏芜见猗信那本来兴致勃勃的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轻声叹了一句“世代万民尽皆如此，圣人亦无解。”
　　他话音刚落，院子门口便传来女人的喊声“苏家妹子——”苏母自屋里探出头对苏芜道“是徐婶子，你去开门问问她什么事。”
　　苏芜答应了就带着猗信从后院快步绕到了前门，猗信在不远处看着，见到门外站着个穿青灰色袄子的妇人，她有些矮还微胖，头发随便簪着，脸上的皱纹就像深深的沟壑。
　　“呦，小芜回来了。昨天大妹子说家里要来客人，我就想着你们家今年没做腊肉，给你们送来两条。”那妇人热情的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苏芜怀里。
　　“谢谢徐婶，腊肉就收下了。正好家里今天包饺子，酸菜猪肉馅，一会儿煮好了，给婶子送去一锅。”
　　“哎呦，”那妇人哈哈笑了起来“家里安心招待客人，别管我们。饺子留给客人吃够。”
　　苏芜也不强求，也笑着回答道“嗯，婶子说得对，那腊肉就谢谢婶子了。”
　　“没事没事，邻里邻居的。外面冷，赶紧进屋吧。”那妇人慈祥地笑着拍了拍苏芜的手后，就转身离去了。
　　今日风有点大，刮起地上的细碎雪花印上妇人有些辨不出颜色的裤脚。远远地，她离去的方向竟然传来了调子奇怪的歌声。
　　这一插曲，冲淡了猗信之前对北地百姓油然而起的感伤。
　　苏芜冲着猗信笑笑“腊肠，徐婶子做的格外好吃。”又压低了声音“比我娘做的强多了。但是啊，我娘的饺子做的却比徐婶子强太多了。”
　　进了屋，苏母正手法熟练的和着饺子馅，瞧见猗信进来便张罗着两人过来一起包饺子。苏母擀饺子皮，苏芜负责包，猗信则负责看。苏芜包的饺子圆润可爱，像是一枚元宝，一弯弦月。再看苏母这边，擀饺子皮的是一根成人小臂长短中间粗两端稍细的棒槌，这根叫做擀面杖的棒槌在苏母手里就能用的得心应手，擀出的皮都是一样大小薄厚，猗信看了有一阵后，出于想让老人家歇着，他和苏芜忙活就好的心里，自告奋勇地从苏母手里要过擀面杖，照葫芦画瓢的开始擀皮。苏母笑而不语，苏芜目光诡异的瞅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母亲，嘴角微弯也没说什么，当然这些小动作猗信都没有发现。擀了没两下猗信就差觉这擀面杖和手里的面团还有自己的手，远不如苏母看起来的那样听话好使唤，又急又窘迫脑门上迅速浮出一层汗珠，而手下的皮却任凭他怎样努力就是又不圆又不均匀，旁边的苏母先笑出了声，之后那低低的笑声则是苏芜的。
　　“你的手留着管好手里的笔就好了，这等伙计也是知易行难的。”苏芜终于轻轻从猗信手里抽走了擀面杖。
　　“哎，这哪日我若是落魄了，只怕是自己都养不活了。”猗信擦擦手又擦擦汗感慨道。
　　“你啊，就是食祖荫的命，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苏芜又笑着打趣他。
　　小半个时辰，终于包好了所有的饺子，苏家的厨房里支着一口大锅，在洛城也是这样的锅，不一样的是，这锅下面的炉子直接连着屋里的……嗯……火炕。
　　饺子在锅里浮了三浮后，苏母的腊肉也炒好了，苏芜在屋里炕上摆好矮腿桌子，又捡了碗筷进屋。全程猗信就像个尾巴一样一直跟在苏芜后面，苏芜干起活来如同他抓药煎药那般利落，也如同他午后小憩时在宣纸上誊写文章那般潇洒。
　　蘸着酱油、醋还有蒜蓉，猗信终于尝到了饺子的味道。薄薄的一层浸透了滋味的面皮，酸菜和猪肉的味道厚重又和谐，酸的明显，香的彻底。腊肉也一样，肉的味道如此突出却令人难以拒绝。中原饮食清淡，北地却偏偏相反，但猗信觉得，这才是食物本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