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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她的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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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顾惜的婢女极活泼可爱,一路都教着顾惜该如何沿着枝头满是粉蕊的树走到头,见了冬青就该右转,有桥就过桥,只是台阶极高不好过的那个桥不要过,要顺着湖边接着走。若是平日里,顾惜听到有人这样认路,该是很高兴与她调笑几句的。
可此时她如何能有兴致,只面无表情的跟着这丫头。换做旁人大概早都被顾惜的冷脸弄得噤了声,她却不。这几日外院比武台那边调拨人手,她正是去伺候的侍婢中之一,对这样的冷面高手简直崇拜的不得了,何况她又这样漂亮,简直满心欢喜的觉得话本子里的女侠就站在自己身边,话更多了起来。
顾惜对着双眼发光一脸崇拜的小丫头,竟也有些招架不住。
婢女将她领到住处的时候,顾惜有些惊讶,怪不得小厮领路的时候没有带上自己,她的住处居然在内院,想是山庄中女眷的住处。这个独院背靠着一处竹林,面临的是一池碧水,是个风水不错的所在,只是颇为冷清,大白天都没什么人经过。
清净也好,自己行事也方便些。
客栈里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顾惜去了趟齐之远的客房与义父请过安,又告知了自己之后的行程,便回了剑湖山庄。
苏家不愧是代代相传的世家,这剑湖山庄依山傍水而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光独院就不知多少。顾惜暗叹一声,如果能把自己捶清醒的话,真是恨不得捶自己脑袋,。
她有些后悔,自己真的是被云皓弄昏头了,早上居然放那小丫头走掉了。她话多活泼又对自己很有好感,正是询问套话的绝佳人选,放在她头脑正常的时候,绝不会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没成想,到了晚饭时分,飞走的鸭子自己又飞回来了。
这小丫头抱着床大被子就往屋里窜,边走边说道:“虽然春日和暖,但这西厢房许久没人居住,我回去才想起来晚上该很冷,帮小姐拿了床厚被子,您若是冷可以换一换。”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这样又厚又大的被子,抱在她怀里连她人都看不见。被子挡着视线,这丫头进门时险些被门槛拦倒。
顾惜正从内室走出来,一见这情景眼疾手快的以内力震飞长袖将她挽住,疾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在外厅的软塌上。
“傻丫头,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怎么会冷?”
顾惜好笑的看着这小丫头目不转睛盯着她袖口的表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矮身行了个礼,笑眯眯的回答说:“奴婢名叫南星。”
南星凑到顾惜身边,讨好的笑出月牙眼。“姑娘教教我好不好,这也太厉害了吧?”
顾惜轻笑,“你在山庄里是服侍谁的?”
南星回答的很爽快,“我是自小就在山庄的,小时候服侍过夫人,略长大一些,就被指去服侍少爷了。”
顾惜心中一动,“剑湖山庄的武功,便是不说天下无双,也是世间少有,你既然服侍你家少爷,看过了那样的武功,怎么会被这飞袖的小伎俩唬住呢?”
南星有些不以为然,“我家少爷那把剑呀,都没怎么见他拔出来过,他正经练剑的时候我们这些丫鬟也见不着。再说了,打打杀杀的刀枪棍棒怪吓人的,怎么比得上这个!又好看,又实用!”
“实用?”
“对呀,以后我再要不小心磕着碰着,要摔倒之前就可以把茶盏陶碗什么的卷回来!再也不怕摔坏东西了!”
顾惜久未见过如此直白可爱的姑娘,这飞袖她从来都是用来要人性命,居然有人是想学了保住茶盏,当真是个妙人。
她缓缓诱导着:“你出来为我送东西,若是你家少爷需要你服侍,出来久了怕不太好。”
“没事的,翰星楼离这里不远,我一会儿跑回去就行。而且少爷身边人多,我不在不妨事的。”
翰星楼。
顾惜回想,自己白日里一路走来特意留心过,离这不远的地方,似乎并未见到这几个字。只是不好再问下去了,这丫头是坦率可爱,却很机灵,还是稳妥一些行事的好。
待到入夜时分,天色黑尽,顾惜正要换了夜行衣出门探查,屋外一阵响动,很轻微。
显然来人行踪不欲人知。
顾惜勾起唇角,这院子只怕一年到头都没有今日光顾的人多。
不会是严陌,顾惜对他太熟悉了,仅凭脚步就能确定这一点。
她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静等着来人靠近。
没成想这不速之客一路没什么动静进了院子,到了里屋门边,却轻轻敲起门来。
顾惜提起一柄剑背在身后,去开了门。
门外的男子一身青衫,若山水雾色中化形而出的地仙,黑夜中逆着光,五官阴影分明如精雕细刻出的,俊秀极了。
顾惜愣了愣,下意识侧身做出相迎的姿势,将他让进门内。
他不曾言语,进屋环视了一圈,看到角落里过于简单的小小包裹和倚放在旁的一柄剑,微微皱了皱眉。
顾惜有些不好意思的快步走向墙边,将背在身后的剑与包裹旁的一柄放在一起。转身倒了杯水递给男子,才开口道:“云皓哥哥,你怎么到内院来了?万一被人看到,怕是会惹麻烦。”
来人正是云皓,他坐了下来,接过茶盏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握在手里。
“换做是你,养在身边的小妹下落不明,好不容易寻到又在你眼皮底下溜了。便是皇宫内院,不也得去揪出来,问个明白吗?”云皓的表情很淡,但那双盯着顾惜的眼睛里,恼怒、不解、思念,泉涌而出。
几乎烫伤了顾惜的眼,让她眼窝热热的痛。
白日自己刻意的疏远并未让他远离,此刻的询问也是多年前同样关切的语气。
她几乎就要蹲在他的膝边,如小时候多少次做过的一样,抱着他的小腿,哭着诉说自己的委屈,将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全蹭在这个如玉一样的人身上。
可她抿了抿唇,将嘴角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就逼回了自己的眼泪,甚至于连要落泪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发红的眼眶在昏黄的烛火里,完美的被掩盖。
她笔直的站着,像谁家被兄长罚站的孩子,双手背在身后死死篡着,扣着。不肯将自己被云皓勾起的脆弱,泄露出一星半点。
可她在云皓面前,从来就是个傻子,只是当年还小,如今不过外表长成明艳的大姑娘罢了。
就算她多少次完成任务时,也紧张也畏惧也硬撑过,可那不过受协于刀剑,她又几时真正怕过。
不像此刻,她仿佛赤裸着只剩一颗心,没有了包裹她的利爪,被眼前的男人审视,窥探。
她怕。
怕云皓给予了无数期望的女子,令他失望。
她半点都不想让云皓知道自己与他分离的这五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是天上朗月。他捧在掌心的该是颗星辰,闪耀的,光明的。
不该是自己如今这鄙如尘土的卑微模样。
手染鲜血,以色.诱敌,助纣为虐……
无论哪一点,都让她深觉自己辜负了眼前这明月的期盼。
尽管……
尽管她也不想的……
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由得了自己。
顾惜背脊僵硬,双手紧握,一脸防备的样子。看在云皓眼中,即便不清楚缘由,他也很明晰的知道了——他掌心的明珠,离开他以后,过得一点都不好。
云皓看她篡着自己的手,力气大的胳膊都有些微微的颤。心内暗叹一声,将手中温热的茶水递给了顾惜,看着她握住杯子不再自虐,才轻轻开口,“我不逼你,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吧。”
他顿了顿,“只是,我必须接你回去。”
顾惜愕然抬头,错愕的眼神对上云皓,为难的欲言又止。
“怎么?你不愿意回来?”他轻笑,“哥哥现在可以给你买很多糕点,不会饿着你的。”
顾惜苦笑,如今的云皓只凭白日小厮态度恭敬的一句“云大人”便可得知今非昔比。糕点自然是买得起的,只是如今的自己,枷锁万斤,早不是那个整日因为没有糕点要闹着离家出走的小丫头了。
更何况,当年她也不过是仗着云皓和他母亲的宠爱,撒娇罢了,那是对她而言唯一的“家”了,离家出走,她怎么舍得。
她尽量放松,让自己说着谎的表情看上去更自然一些,“当然愿意,只是如今我入围武林大会的比试,总要比完才行。云皓哥哥,不如你留个我一个府址,待我这边的比试结束,就去寻你。”
云皓脸色一沉,沉默了许久,紧锁着顾惜的目光,对她说:“我就留在这,等你结束,我就带你走。”
顾惜知道云皓看似温和,性子最是执拗,再要推脱只怕他起疑后更难脱身,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她答应自己了,云皓面色稍霁,站起身来,“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养好精神。接下来不会太轻松。”他顿了一顿,轻笑着说:“不过有我,不必太过担心。”
顾惜看他的样子,竟像是要跟着他们去边境。心内五味杂陈,不好再说什么,只默默的看着云皓,也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