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越生原谅我了吗》丘山月

8、第 8 章

　　大四上半学期的秋招是求职的黄金期，一些大公司的好岗位基本都在这时候招人。真要等到翻过年的春招，就没多少机会了。

　　越生虽然考上了X大，可惜当年是踩着分数线进校的，被调剂到了冷门专业。加上他性格内向，又没在班级或者学生会担任过职务，第一关简历关就算过了，后面的面试也基本上被其他同学拍死在沙滩上。

　　开学快两个月了，眼看着其他同学手里已经两三个offer，他还一无所获。

　　越生挺愁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工作。他的理想是找一个不怎么需要跟别人打交道的工作，但是这种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的。

　　“越生，晚上七点中X集团在北大有个招聘会，我们准备拼车过去，你要不要也一起？”舍友扬了扬手里的简历，招呼越生一块过去。

　　越生看了眼窗外，本来这天就够冷的，又下起了雨。

　　“你们去吧，我今天就不去了。”越生不想去凑热闹。中X集团这种国企，特别喜欢招班干部或者有学生会经验的，他就算去了，估计简历都过不了。

　　“去吧去吧，大晚上你一个人呆在宿舍也没事。说不定就运气爆棚上了呢。”

　　在几个舍友的怂恿之下，越生想着反正也没事，那就过去看看好了。

　　几人撑着伞在校门口打了车，一路直奔北大而去。

　　不愧是响当当的国企，招聘会又是在北大开的，来投简历的应届生挤得满满当当，一路从教室排到了外面的露天广场。他们去的晚的，就只能撑伞站在外面，伸直了脖子朝教室里看。

　　整场招聘宣讲会讲了一个多小时，越生站在外面，冻得浑身哆嗦。终于到了投简历环节，人群开始缓慢地朝教室内移动。

　　越生跺了跺脚，紧跟在室友身后往里走。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是越惠。

　　这么晚了越惠突然找他，肯定是急事。越生连忙接起来：“姐？”

　　“越生，是我。”越惠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你这会儿忙不忙？”

　　越生抬头看了眼前方一路飘荡的伞面：“不忙，什么事你说。”

　　“是小野，刚跟他爸吵了一架，这会儿离家出走，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要出去找，你姐夫拦着不让去，刚才摔了一跤扭到了脚。你要是这会儿有空，能不能帮姐去找找。现在这么晚了，他一个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越惠正说着话，听筒那边传来徐风强震怒的声音：“你给谁打电话？那兔崽子要跑，就让他跑。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回来，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越惠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难道我说错了？”徐风强硬声道，“小惠你也是，你就不能惯着他。你看他刚刚什么态度？”

　　“那也是孩子看到我们喝中药，他心里急……”

　　“他急什么？我们这只是调理身体，还没生二胎呢，他急什么？我这么大家业，难道都交给这兔崽子？”

　　“我跟你说不着！”越惠也被气狠了，再次贴近听筒，“越生啊，姐把徐野手机号发你，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这会儿我们打电话他不接。”

　　“不接就不接，你还……”

　　徐风强的话随着电话的挂断而落幕。

　　越生瞅了眼暗掉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眼前方缓慢移动的长龙，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徐风强准备生二胎了，恐怕徐野心里不好受吧。

　　可越惠是他姐姐，他当然希望越惠能尽快和徐风强生个孩子，属于她自己的孩子，这样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至于徐野，他皱了皱眉，要不是为了越惠，他根本不想管这个熊孩子的事。

　　都十八了，还离家出走，一点都不替长辈着想。

　　手机震了一下，徐野的手机号发了过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越惠的一大段话。

　　越生盯着那段话，握着伞柄的手忽然颤了下，伞面上的水珠甩了下来，不小心甩到了他眼睛里。他连忙闭了闭眼，鼻尖猛地一阵发酸。

　　他将简历塞给室友：“我有点事，你待会儿帮我投一下。”拔腿就冲出了排队的长龙。

　　室友在他身后大喊：“你不跟HR聊几句啊？”

　　越生朝身后摆了摆手：“你替我聊。”

　　越生拨通徐野的手机号，对面一直没有人接。他又发了短信过去，问徐野在什么位置，依旧没有回音。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这么冷的天还飘着雨，一个高中生在外面很不安全。况且徐野刚刚受了刺激，万一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一路跑到北大东门外，越生上了辆出租车，先去徐野以前带他逛过的几个商场找人。

　　北京实在太大了，越生根本没什么头绪，一边在以前逛过的地方寻找，一边不间断地给徐野打电话。

　　也记不清打了多少个电话，对方总算接通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嚷嚷：“打什么打，你打给我干什么？手机都快给你打没电了！”

　　一听这声音就不对劲，越生的嗓音紧了紧：“你喝酒了？”

　　“关你屁事！”

　　“徐野，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越生看了眼手机屏幕，“都快十一点了你知不知道？”

　　“关你屁事！”

　　越生又气又急，可是跟一个醉鬼，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他只能耐着性子：“是，不关我的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旁边有什么？”

　　一句一句问了半天，总算问出了地点。

　　“你就在那等着，我马上过去接你。”

　　越生赶到后海的时候，徐野已经趴在一家酒吧的台面上睡着了。

　　越生将人扶到出租车上，徐野惊醒过来，挣扎着叫嚷起来：“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反正我就是个多余的……”

　　他边叫边挥舞着手臂，越生连忙将人按住，好言安抚：“好好好，不回去，我们不回去。师傅，到X大西门下。”

　　越生给越惠发了条短信，说人已经找到了，今晚先不回去，让他们别担心。

　　大约知道自己不会被送回去，徐野安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倒在越生腿上睡着了。

　　越生沉默地任由他靠着，目光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回忆被拉扯到九年前。

　　九年前，越生父母健在。他们是跑中巴车的，一个司机，一个售票员，在整个拉衣宋，他们家条件都算不错的。夫妻俩年轻的时候捡到一个被人丢弃的女婴，一直养到二十多岁，那人就是越惠。

　　那时越惠早就讲了人家，父母商量着再跑一趟车，给她添点嫁妆，就将女儿嫁出去。

　　就是那趟车出了事。

　　谁也没想到山里会突降大雨，中巴车拐弯的时候车速过快，车胎打滑，整辆车从半山腰侧翻下去。

　　全车十七个人，十五个本地寨子的，两个外地人，全部遇难。

　　那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个，就是徐野的母亲。

　　越生翻出那条微信，越惠在信息里说，越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徐野。我们已经欠他太多了，千万不能再让他出事。

　　越生的视线一个一个抚过屏幕上的文字，指尖麻木着回了一条：【他知道吗？】

　　越惠：【不知道，没敢告诉他。】

　　越生熄灭屏幕，目光落在徐野脸上。

　　那一年听闻父母出事的噩耗，他才十三岁。而徐野，不过十岁而已。

　　将醉鬼弄回宿舍，其他舍友都还没回来。越生松了口气，猜测他们可能晚上通宵出去玩去了。这样也好，不然徐野要是醒了闹起来，反而不得安生。

　　越生身上湿透了，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拧了一块毛巾给徐野擦了擦脸。大概动作太大，徐野又醒了过来。

　　他醉得厉害，意识根本不清醒，感觉到有人碰他的脸，嘟囔着拍开了越生的手，嘴里烦躁地叫嚷着：“别碰我……我不……不回去……”

　　越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徐野，醒醒。”

　　“别……别碰我……”

　　“醒醒。”越生用力晃了晃徐野的肩膀，才将人晃醒。

　　徐野大概有些清醒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看就是哭过。他摇了摇头，才看清眼前的人，立马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是你？你……你来干什么？”

　　越生此刻什么脾气都没了，扶着人让他往上爬：“去上面。”

　　他们宿舍是上铺下桌的构造，晚上只能在上铺睡觉。

　　好不容易将人安顿好，越生自己收拾了下，转头发现徐野将被子踢掉了。他只好又爬上去盖被子，没想到徐野睁着眼睛，根本没睡。

　　“越生，”徐野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你姐姐就要跟我爸生孩子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越生沉默了片刻，将被子朝他身下掖了掖：“快睡吧。”

　　徐野的眼珠子慢吞吞地转过来，目光落在越生脸上：“他要结婚就结婚好了，可他还要生孩子。他们很快就会有别的孩子了，对不对？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以后我连爸爸也没有了。”

　　他嘴角一抿，眼泪滑了出来。

　　越生的心缓慢地揪成一团，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摸上徐野的额头。徐野仿佛找到了依靠，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像是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越生半跪在他身旁，眼底承载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痛苦。他抿了抿唇，无声地呢喃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