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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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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白天的暑气渐渐消散。一轮新月浮在云间,撒下半池荷影。
小姐今天大概是累了,还没吃晚饭就休息了。
栾靖端着大木盆子,准备给婆婆和自己打水梳洗。
一个黑影突然闪到身后,栾靖不动声色,没有转头。
栾靖低声说:“奴婢只是小丫鬟一个,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您有什么事情,自己去就成了,不必在意奴婢。”
说完栾靖都想要为自己的沉着鼓掌了,他如今也可以把示弱的话说得这样顺口了。
身后那黑影却从树影中闪身出来,大大方方地站在廊下,他说:“哈,不必这么客气,我们白天见过的。”
栾靖抬头,那黑影根本没有一丝遮掩,赫然正是白天茶坊里被官差带走的贼人。
栾靖眉头一皱,没有出声。
那人接着说:“我呢,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你无须害怕,我只是想要拿回我的匕首。”
栾靖感觉现在示弱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冷冷地说:“我记得阁下当时已经把匕首送给奴婢了,如今又想要要回去吗?”
那贼人不但没有愧色,反而笑了,一双桃花眼在月下亮闪闪的。若是寻常女子,怕是难以保持冷静了。
可是栾靖只觉得很烦,他正端着大木盆,特别沉,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那贼人继续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顺安侯府的次子李长风,明州李家未来的姑爷,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喊我老爷了。现在可以把那匕首还给我了吗?”
栾靖大惊,顺安侯府是开国时期的功臣,虽然早早失去了兵权,但百年来一直宠信优渥,在京城也算是高门大姓。小姐竟然要嫁到顺安侯府。
栾靖一下子想到了白天在酒楼中的一闪而过的担心。京城离自己太近了,若是花知也到了京城,她就完全可能在两人交换灵魂的时候处死小丫鬟花知,这样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篡位当皇帝了!
想到这节,栾靖猛地抽了一口冷气。
李长风似乎非常满意花知惊疑不定的神情,说:“你别不信,我还真的是你未来的老爷,我不过是来这边会朋友,顺便来看看未来的媳妇。今天白天的事情都是误会,你看我现在不就好好的,不信你喊人,你们老爷也会把我当座上宾。”
栾靖最讨厌这种目无法纪的人,恨不得现在变回皇帝就找顺安侯府问责。
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栾靖低头看了看花知端着木盆的细瘦的手腕,叹了口气,说:“匕首我放在屋里了,你随我来。”
说着侧身绕过李长风,向院子走去。
没走两步,只听“叮,叮”两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再回头看时,发现已经有一个黑衣人同李长风缠斗在一起。
栾靖脚步不停,趁乱跑回了院子。
进屋之前,栾靖突然有些犹豫,自己就要走了,把这些麻烦留给花知,她未必能应付得来。不过一时之间,栾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家护院的杂役身手明显和那缠斗的两人不是一个级别的,叫人也不过是徒惹麻烦而已。
栾靖索性当自己就是个普通丫鬟,端着水盆推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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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梦的夜晚如同一眨眼,栾靖在宫城中起床梳洗。
雷公公看着年少的皇帝,整理了一夜的说辞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自己是个公公,有些话说出来很没有说服力。可是遇见尚书右丞的事情,不得不说。估计到时候,少不了把黑锅揽在自己头上,就怕如今流言已经传开了,想揽也揽不过来了。
还没等雷公公开口,栾靖就率先问道:“顺安侯府如今还有哪些人?”
雷公公一愣,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得答道:“奴才不知,奴才这就嘱咐人去查。”
雷公公觉得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直言说了:“奴才愚笨,昨日去女昌馆的时候,奴才好像看到了尚书右丞。”
栾靖一口气没有喘匀,卡在那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你说去哪里?
看不出花知这小丫头挺厉害的。
雷公公赶紧端水来,想让皇帝顺一顺。
栾靖推开那杯水,艰难地说:“更衣,朕要去湖心亭。”
雷公公立即丢开水杯趴在地上,劝道:“陛下不要想不开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士人们肯定也能理解的,陛下不要想不开呀。”
栾靖气结,揉着额头说:“没事,先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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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栾靖等来了花知。
“昨日,”两人同时开口。
栾靖一摆手,说:“你先讲吧。”
花知有点激动,也没有推脱,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遇见姐姐的经历。
栾靖听到她跟着姐姐进了厢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抬手打断了花知,说:“你想要带她离开那地方?”
他本来是准备兴师问罪的,结果现在却只能想办法帮忙了。
花知却犹豫了:“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过得看起来挺好的,可是……”
栾靖又一次打断了花知,还好之前雷公公给他讲了,他心里还算有点准备,不然这回估计已经栽到池子里了。他说:“嗯,朕明白了,朕会安排的。只是今后见面一定要注意不要让外人看到。”
花知满脸疑问,什么人算是“外人”?
栾靖也意识到这个说法很荒唐,他补了一句:“罢了,你放心,朕会安排的。”
栾靖清了清嗓子,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朕昨天同小姐和婆婆去看了小姐的陪嫁。就是一间临河的茶坊。”
花知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没回过神来。
栾靖不管花知的反应,接着说:“在茶坊里遇到了小姐的未婚夫,我抢了他一把匕首。那人不是什么正经人,你记得当心。”
花知一头雾水,啥?
栾靖一皱眉,只好耐着性子跟花知讲:“昨日在茶坊,我们遇到一个被官差追的亡命徒,他被抓走之前把匕首留下了。晚上的时候,他自称是小姐的未婚夫,想要回那匕首,谁知又遇上了官差。”
花知还是一头雾水,想要发问,却觉得整个事情经过她都不明白。
栾靖懒得解释,只是说:“那人估计还会来找你,注意些。”
花知几乎要石化在当场,难以接受自己已经得罪了未来老爷的现实,以及未来老爷是个亡命徒的现实。
“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栾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他要应付着两边的事情,每天都过得像是两天。栾靖甩甩脑袋,企图整理一下乱麻一般的思路。
“啊~这可怎么办?”身后传来花知绝望的声音。
栾靖心想,这句话我也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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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御延和殿听政,太皇太后垂帘。一切如常。
不论是太皇太后还是皇帝,实际上都是群臣的摆设。那些老谋深算的老臣操纵着时政,引经据典绵里藏针地你来我往。
栾靖这几年虽然也读了不少书,但还是时常听不太懂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不配领导这些人,栾靖从登基之日就心知肚明。
皇室的血脉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但实际上,是那些臣僚让他坐在这个位置。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只有小心翼翼地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坐在殿上的太皇太后和皇帝不过是孤儿寡母,看起来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可他们祖孙二人心中清醒得像是明镜一般。
所谓权力,不过是一种感觉。他们要显得足够强大优秀,才能维持群臣心中的这种感觉。
而如今,栾靖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栾靖和太皇太后一起提心吊胆。
战战兢兢的听政半日才结束。可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到来。
群臣退去,只有平章军国事姜公廉留下来。
他字斟句酌地对太皇太后说:“陛下持身端正,自然不必理会宫城之外风言风语,只是官家年纪渐长,是时候考虑……立后事宜。”
栾靖心中暗骂,能不能考虑一下朕的感受,这时候就不能让朕回避一下吗?
太皇太后惊讶这老臣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只是若时立后的话,太皇太后再垂帘听政就有些不妥了。可是皇帝还实在太年轻,太莽撞,他怕压不住这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们。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说:“昨日之事,官家也说过了。官家只是没有认清那是什么地方,就进去瞧了瞧,身边的人一直都跟着,没出什么事情。今后,还得请各位师傅除了军国大事,也教些民间的风俗人情,免得以后再出这种事情,传出闲话来。”
姜公廉明白太后想要大事化小的意思,他是太后一手扶植到今天的位置,自然也不想太后因为这种小事退居深宫,便顺着太后的意思说:“捕风捉影的闲话没什么根据,撑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只是陛下确实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该考虑了。”
栾靖心头一震,他这是在警告自己,若是以后有什么实打实的根据出来,就没那么容易轻轻放下了。
太皇太后同样心念一动,确实如此,小皇帝今年十五了,到年纪了。现在不好好教导,若是生了什么执念,怕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殿中三个人满脸尴尬,又都心怀鬼胎。空气中似乎有小算盘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