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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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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获得他人的感情,是一件困难的,它需要一种名叫“缘”的稀有事物作为契机。但如果你恰好熟知这个人,那这件事情就非常容易了,因为你可以伪造这种“缘”。
花知随着羽儿穿过天井,来到厢房之中。这小小的门面之内别有洞天,四座小楼围成一圈,天桥连廊沟通其间。许多少女忙碌地进进出出,她们大都尚未理妆,看见客人来了,忙用帕子遮住容貌,和周围的同伴交头接耳。
花知的直觉告诉她,那些人都很羡慕羽儿姐姐。
花知与有荣焉。
身后,李姑姑和雷公公尴尬地跟在后面。他们不可能等在外面,他们同太皇太后报备过了,若是皇帝发生任何“状况”,都是他们担不起的责任。
羽儿招呼花知进厢房坐下。然而这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完全没有在门外等的意思,她稍微愣了一下。
她转念一想,这客人看起来确实年纪尚小,举止中也带着说不出的生涩,家里人紧张些也是应该的。就也招呼他们进屋坐下。
谁知他们连坐也不坐,就站在那少年身后,那少年看起来也没有半点不自在。羽儿索性不管了,硬是凭着职业精神把他们两个当成摆设。
羽儿婷婷袅袅地行了礼,说:“请贵客在此稍后,容妾理妆。”
雷公公皱眉,就这样已经把皇帝勾到房里了,要是在化化妆,岂不是…
花知近乎贪婪地看着姐姐。
乍看之下,她与从前似乎没有多少分别,但若是细细地看来,却又似乎天差地别。
她温柔地垂着上眼睑,让原本圆圆的眼睛变得狭长起来,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瞳孔内藏着的心事。她打了耳洞,挂着点翠的小耳坠。虽然她走路行礼都稳稳当当的,那小耳坠却在伶伶地晃荡,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见没人答话,她又行了礼,解释道:“今日妾身出门只是一时兴起,没有好好整理妆容,还请容妾去隔间理妆,免得唐突了贵客。”
花知笑着说:“不必了,姐姐入出水芙蓉一般,怎么会唐突?”
其实年轻的客人时常用“姐姐”来称呼她们,但羽儿还是敏感地听出了这声“姐姐”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可是现在困扰羽儿的并不是这个,她穿越半个城买回来的羊肉小馒头正孤独地躺在纸包里,而她就要开始饿着肚子弹琴了。
虽然这眼前的客人相貌是难得一见的清俊,但比起香气四溢、肥瘦均匀的羊肉小馒头还是差了一些。
花知看到羽儿摸了摸右边腕上的镯子,虽然她神色丝毫未变,正准备行礼谢恩,但花知感受到了她的犹豫。
花知翘起嘴角,说:“在十字大街上买的羊肉小馒头还没吃吧,理妆就不必了,姐姐先去吃了再弹琴吧。”
被明明白白道出心中所想,羽儿脸上几乎绷不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话要是一般人说出来,大概是一句让人难堪的反话,可是托栾靖的福,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总是让人感觉到他是无比的真诚笃定。这话和他真诚的表情混合在一起,竟然产生奇妙的风流气息。
花知催促说:“快去吧,顺便叫人来上些梅子酒。”
羽儿红着脸道了声告退,退出了房间。
几杯梅酒之后,少年和少女脸上都染上了薄薄的红色。
“您怎么知道妾是想去吃那羊肉小馒头?您是在十字大街就看见妾了吗?”羽儿回了房间,坐在花知身侧搭话,栾靖的侧脸让她有点害羞。
“是啊,不瞒姐姐说,其实我也在那老伯摊上买了羊肉小馒头,味道真是不错,难得吃到如此鲜美的羊。他在那里摆摊多久了?”花知手上把玩着镶银边的小茶盅,斟酌着哄姐姐说话。
羽儿像是被这个问题勾起了美好的回忆,又像是被花知脸上温暖的笑意感染,也笑着答道:“妾不知,妾年幼时就住在十字大街附近,从记事起大伯就在那边买点心了。
“那得有多少年了,难怪这么好吃,肯定是花了心思的。”花知见姐姐笑了,心道这问题没有问错,便顺着她说。
“是啊,老伯一辈子都在琢磨点心的事。去年他孙子考上了进士,我还想他会不会不再出摊,回家享清福,谁知他放不下这摊子,离不开这点心。”羽儿说。
“啊?他孙子考上了进士”花知这声惊叹发自肺腑,老伯的孙子,不就是那个时常笑话自己不会写字的阿白,他竟然考上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也许是因为有些醉了,羽儿没有察觉少年的异样,她接着说:“是啊,谁能看出来,他是个进士的爷爷?他孙子当年还常帮他照看摊子,和我们这些街坊说话时也特别乖巧,谁能想到,他竟能,若是……”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看不出是沉浸在往日的幸福回忆中,还是在后悔当年没有和进士多说一两句话。
“哈哈哈,那当年是什么样子呢?”花知顺着她呼吸的节奏,在她话音落下后笑起来,问道。
……
时间过得飞快,梅子酒清甜可口但后劲绵长,花知又有意多劝她喝了几杯。羽儿的防备像是七月烈日下的冰块,虽然看起来无坚不摧,实际没多久就化成了水。
羽儿甚至连琴也没碰,只是陪着这温柔的少年聊天,她觉得这少年才像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就这月色送他出门的时候,羽儿摇着帕子想他告别。她从未如此真心实意地期待下次见到这位恩客。
花知尚且保持着一线清醒,她不知道开口带姐姐走。明天要去问问栾靖,他应该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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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内宫。
太皇太后宫中灯火通明。却只有李姑姑和雷公公跪在地上回话。
太皇太后抿了一口浓茶,开口道:“官家去了女昌馆?可曾做了什么?”。
雷公公看了一眼李姑姑,她满脸尴尬还没缓过来:“不曾,只是喝了一点梅酒,和一个姑娘说了会话。奴才和李姑姑一直都在。”
李姑姑的职业素养战胜了尴尬,她说:“是的,奴婢和雷公公一直都在。”
太皇太后放下了茶盅,怒气未消,但长出了一口气。
这两句话明显缓和了气氛,就连两侧摇动的烛焰都稳定下来,在地上投射出的人影也不再摇摇晃晃。
雷公公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地说:“但是,奴才在途中出来点酒,好像看到了尚书右丞徐英商”
哐啷一声,白瓷茶盅连带着其中大半杯浓茶摔在地上。
雷公公和李姑姑惊恐地趴下,地上的人影又开始摇晃,不过这次是因为人在瑟瑟发抖。
其实说来可惜,这时候太皇太后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们的表现,而他们如果此时抬头,就可以看到几十年不遇的慌张的太皇太后。
深夜,皇城。
流言蜚语在阴暗处滋长蔓延,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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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李家。
栾靖,十分冷静地擦着地板。他跪在地上,从外侧把抹布拉到身前,把几乎不存在的污垢抹到靠近自己的地方,然后退后几步重复这个动作。他在来之前,偷偷观察过宫女干活,虽然没把握做到和她们一样好,但有信心做出差不多的样子来。
嗯,当好一个丫鬟非常简单。栾靖心想。
忽然,正在侍弄花草的婆婆毫无征兆地问道:“七夕就是后天了吧。”
栾靖一愣,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这是明知故问,必定有什么原因。他无从考究背后的原因,只好避免说多错多,简短的答道:“是。”
婆婆被这个字堵得一噎,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那乞巧的准备可做好了?”
栾靖咬紧牙关,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栾靖几乎没有面对质疑的经验,一方面他自幼就身居高位,另一方面,他做事极其有条理,不会给人质问的机会。
婆婆连头也没回,就絮絮叨叨地说:“乞巧楼已经扎好了,乞巧的“水上浮”也已经买了,呈巧的香囊应该今天就能绣完,蜘蛛已经托人去抓了,还有什么事情,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老了老了……”
栾靖松了一口气,发现手上的抹布靠在了膝盖上,膝盖前的裙子被弄湿了一片。他咬咬牙,这么热的天气,一会就干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擦完地。
“哦,我想起来了,”婆婆又开口说道,“昨天小姐说了,想今天晚上溜出去逛逛。乞巧节将近,街上肯定热闹。”
栾靖差点咬碎花知的一口糯米细牙,他在民间闲逛的经验也非常之少,而且七夕前夕街市上肯定十分热闹,他没自信能够应付得来。
婆婆絮絮叨叨地教育花知道,“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见识,冬天小姐就要嫁人了,能这样上街的机会不多了。花知你也学着点,到了婆家,你就是小姐的心腹,万一要上街办些事情,你也得心中有数。”
栾靖心里大起大伏不断,这么说来,花知其实也没什么逛街的经验,那万一出点岔子也应该是正常现象吧。
“婆婆已经给管家打了招呼,男人的衣服也已经备好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栾靖不得已停下了动作,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次得让那小丫鬟列个单子,谁知道当个丫鬟这样多事。栾靖两眼一翻,想要就地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