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栀子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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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知不是整条街上唯一注意到那位少女的人。
大概是她从肩胛到腰背再到臀部曲线太过险峭，不少路过的男性生物都为她侧目。
和看向李姑姑的目光有着微妙的差别。众人看向李姑姑的时候大都只是匆匆一瞥，感叹于她精致入时的打扮和出众大方的举止，猜测她背后的家世和财力。而人们看向那位水红色衣裙少女的目光则包含着一些更直接更原本的东西。
花知暗暗有些担心。
那位少女并不是栾靖那种神经大条的人，她并非察觉不到周遭的目光，但她仍然从容，不遮掩也不招摇地穿行而过。
花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没有看清那位少女的脸，她的气质步态也同当初的姐姐有天差地别，可她就是有一种确认到几乎笃定的直觉。
李姑姑和雷公公相互使了好几轮眼色，谁都不敢出言拦下少年皇帝。先帝去世到如今已经五六年了，宫里没有这档子事情也有好久了。先帝年轻时，他们还都离权力的中心有八丈远。这两位宫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谁都没有处理青少年情感问题的经验。
还是李姑姑率先放弃了眼神上的较量，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就算皇上怪罪，也有太皇太后担着。可若是太皇太后怪罪，她可万万承担不起。
李姑姑小心翼翼地小声问：“官家这是要去哪里？”
她用了宫里的称呼，希望能稍微提醒一下这少年皇帝，但又怕极了被周围人听到，这一句话说得
她各种意义上的提心吊胆。
花知心里坦坦荡荡，扭头随口答道：“我看前面那个姐姐有些眼熟。”
雷公公听了这话，直感觉像是五雷轰顶。官家从小到大都是他带着长大，身边伺候的宫女没有三十五岁以下的，从记事儿开始，就注意避嫌，各位姐姐妹妹都是只在公开场合说过一两句场面话。
他哪里见过这么一个妙龄少女？他绝对是被那腰肢蒙蔽了心智！雷公公心里绝望地想。幸好这次出来他跟太皇太后报备过了，出了事情还有身边这个李姑姑一起担着，不然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就要栽在这里了。
李姑姑却感觉这句话让她沉寂了数十年的少女心都活泛起来，这纯洁无瑕的少年郎，这懵懂又坦荡的语气。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小宫女那里搜出来的话本，当时她还笑那些小姑娘竟然被这种荒谬的故事迷得连差事都忘了，而眼前，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花知不知道身后两位那些复杂的心思，她满心都在那少女身上。她的心仿佛随着她水红色的裙摆一起一伏。
沿着十字大街向东走，过了枣冢子巷，又沿着旧曹门街走。茶坊，药铺，在两边走马灯似的闪过。而那少女却丝毫不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好像她穿过小半个东京，竟然只是为了这两颗羊肉小馒头。
花知的勇气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离了十字大街没多远，她就不认路了。若是她孤身一人，必定是怕的，但想到身后跟着两个“年高德劭”的宫人，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位姑娘走下去。
现在，我可是皇帝，俗话说得好，吃饭皇帝大。现如今，我可是和吃饭一样的头等重要。
那位姑娘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在一扇门上扣了扣。那扇门像是个酒楼，檐角梁上都有简单的装饰，但却虚掩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业，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
雷公公一看那门脸，却变了脸色。大白天的，那檐角却挂着一盏灯，花瓶一样，下面有个圆圆的肚子，上面接着一个细长的脖子。这不正是栀子灯吗？
这店里怕做得不是正经营生，多半是女昌馆！
过了一会，才有人应门。门里那人只把门打开一半，自己挡在门口问道：“姑娘这又是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
那女子将幕篱撩起一个角，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人才闪开让姑娘进去。
花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紧走几步就像是要去敲门。
雷公公一把年纪谨小慎微，如今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要去敲门的皇帝，“大家三思啊！这里一看就不是正经地方！”
花知回头，定定地看着雷公公，她说：“刚刚那位姑娘看起来像极了一位故人，我得过去看看。”
李姑姑拍拍雷公公，低声说道：“官家也到这个年纪了，挡不住的。再说这次出来没人知道，回了宫，再处理也不迟。”
雷公公哑然，被李姑姑话里的话说服了。
的确如此，皇帝如今确实已经长成少年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情，一旦遇上了，是挡不住的。
越是拘束压制，就越是执着放纵。之后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
不如让他放心玩够了，放下了这事情。回宫之后回禀太后，请了密旨，悄悄处理干净也就结了。更何况，跟了这一路，皇帝还没看过这姑娘的脸。民间女子生活艰苦，风刀霜剑之下容颜多半比不上宫里生活的妇人。虽然这衣着贴身，显得身材姣好，真要露出脸来，也未必是什么大美人。
说不定皇帝自己就打了退堂鼓。
但雷公公还是要把该说的说了，他凑在皇帝耳边，小声说：“恕奴才冒犯，这地方门口挂着栀子灯，在民间，这是女昌馆的意思。这里的姑娘怕都出身不太清白。陛下请三思啊。”
花知神色大变，惶惶之色竟然压抑不住。她没法想象姐姐每天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记得，小的时候也曾有女支女来茶坊，一个桌子挨着一个桌子唱歌。客人高兴了就赏一两个铜板，不赏的时候就她们就会一直唱下去，唱到客人赶人为止。有时候，客人看上了她们，也会带她们走，花知见过她们对着客人笑，转过头却是一脸凄惶。
她从未想过，姐姐会被送到这种地方来。相比之下，她领到大户人家，交到婆婆和小姐手上，简直是幸运至极。
雷公公把皇帝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心疼。皇帝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小的时候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长大明理之后，虽然受到许多约束，但也是通达晓畅，何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稍一恍惚之后，花知当机立断，她现在在皇帝的身子里面，她要救姐姐！
她挣开雷公公，丢下一句：“朕明白了。”转身就拉开了那扇门。
“客官，我们这儿，还没开始营业呐，您要不然等会再来？”守门的小哥赶快跑过来，说“店里面还收拾着呢。”
却见刚刚那位女子摘下了幕篱，恰好回头看过来。
花知一下子忘了说话。是了，她没有认错，那就是她多年未见的姐姐。大概是还没到开门迎客的时间，她还未上妆。她和五六年前好似没有一点变化，皮肤光洁，嘴唇红润，只是眼神中带了些许花知看不太懂的东西。
花知半放下心来，女人的容貌是最最脆弱的东西。一夜思虑，几天饥寒，就会让人失去颜色。倘若一个人还精神，那至少吃穿休息都没有被亏待。
其实花知是多虑了，她的姐姐虽然说不上是天生媚骨，但任谁看也都是个美人。只是被牙人领走供人雇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才被送到了这个地方。也是被当成宝贝养着，教礼仪教乐器，只等着哪一天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看门的小哥反应虽然慢，但也不是瞎子，顺着花知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他们这儿最有名的清倌。
他心里暗自撇撇嘴，想道：我当你干什么去了，原来，呵呵。
脸上却换了神色。这小哥穿着气度都不一般，又是第一次来，万一得罪了，也不好。
不知幸是不幸，栾靖虽然脑子很僵硬，却生了一张好脸。鼻梁挺直下颌锋利，最气人的是那一双眼睛，双眼皮窄窄的，直到眼尾才稍稍分开，仿佛可以透出光来。
那位少女偶然和他目光相遇，火光电石之间，竟然舍不得挪开。
那看门小哥心里吐槽，嘴上却油滑，立即改口说道：“店里没有收拾好，但是羽姐姐屋里面已经收拾好了，羽姐姐会弹琴，也会唱曲儿。”
“嗯，那我去找她。”花知答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羽儿。
她竟然没有改名字，花知还记得当初父亲总是羽儿，羽儿地喊她，花知跟着喊。她就在花知脑门上戳一指头，大人似的教训她：“毛毛不能叫姐姐羽儿，你得叫姐姐，听懂了吗？”
花知眼眶酸胀得不行，但她不敢哭。就是因为她是皇帝，才能救姐姐，若是被看穿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羽儿晃神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她听看门小哥这样讲，也就顺水推舟地嫣然一笑。
摇曳生姿地走过来，行礼。
“奴家唤做羽儿，”她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向上俏生生地看着栾靖的眼睛，声音像是搀了蜜一般含着笑意，她说，“客官请随奴家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栀子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