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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接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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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湖心亭。
又是一个响晴天。荷叶尖垂着的露水反射着阳光,恨不得“啪”地一声炸开。
花知看着栾靖端方地坐在湖心亭的小桌上,茶壶茶杯都被挤到一边,不知他等了多久。
花知心想,这腿长也不是这么显摆的。
栾靖:“你,”
花知:“昨,”
两人同时开口道。
栾靖一皱眉,感觉是自己失了风度,挥手道:“你先说。”
花知也觉得是自己唐突了,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官家万福。”
花知这一口气还没喘完,下半句正要接上,栾靖却接上了话茬。
栾靖说:“免礼了,我不是说了不要跟李长风他们有牵扯吗?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但现在,已经是佑元八年了。佑元六年秋天,李长风就因为通敌叛国给朝廷砍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花知心里无数个问题不知道该问哪一个,她说:“你是说……”
这一句话又没有问完,就被栾靖抓了空当。
栾靖皱着眉头道:“没错,他不是托你给人买药吗?若是朕没猜错,那个人就是金国的豫王。接下来几天,按我说的做。
第一,你不是安排了豫王的住处,把他的住处告诉官府,朝廷拿他有大用。到时就用那天的匕首做信物就行,见多识广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金国的工艺。如果官府问起,你就说你只是帮人联系住处,人家出不起定金,就把这把匕首押给你。”
栾靖换了口气,紧接着说下去:“第二,豫王久经沙场,金国太子都奈何不了他,等闲官府差役未必能抓住他。你还要做好第二手打算,尽快嫁人。若是嫁人实在是不行,可以先找雨见,去少爷屋里做个通房,然后再图将来。”
栾靖抿了一口茶,总结道:“总之,不要和李长风再有牵扯。杀了他最好,小姐退婚次之,最次也要保全自身,不要跟着小姐也嫁过去。”
花知被这一通长篇大论打蒙了,感觉自己在不回话就要被噎死了。她不敢耽搁,赶紧先捡着要紧的争辩道:“你做了什么?李长风的朋友不是坏人,他是海上的商人,遇到了匪徒劫船,他们被扔到了海里。幸亏被明州附近的渔民救了,才逃出性命。”
栾靖被那一声“李公子”气得怒极反笑。在明州李家呆了不过几日,他竟有种那也是他家的错觉,忘了花知本来只是毫不相干的人。
栾靖反问花知:“他怎么可能是商人,你还记得那匕首吗?那上面标记得清清楚楚,这是金朝王室的用物。若他只是商人,怎么可能拿到?”
栾靖握紧了茶杯,皱着眉头说:“花知你身子太弱,无法和李长风他们正面抗衡。我昨日什么都没做,只是把你准备好的药给了李长风。”
花知有点受不了栾靖的不喘气的快语速,她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重点:“你怎么确定……”
花知习惯性地去摸了摸手腕,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栾靖看在眼里,心中一软,放缓了语气道:“即使退一万步讲,即使佑元五年的李长风没有通敌,那佑元六年的他还会被处死。而且,在他入狱之后,他的新婚妻子也自杀了。”
栾靖劝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活计越来越熟练。他抓准了花知的心思,只要是涉及小姐的事情,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花知迟疑。
栾靖明白这事确实难以置信,就把准备好的今年的运历递给她,这运历是朝廷一年一次修订的,她看了必然可以打消疑惑。
栾靖伸手递过去,说道:“不信你看这个,这是今年,佑元八年的运历。李长风案的卷宗放在大理寺,朕现在尚未亲政,不太容易……”
花知伸手想要接住递过来的运历,谁想那薄薄的小册子,竟然穿过了花知的手掌,掉在花知脚下。
封面上分明写着佑元八年癸酉。
花知却一下子释然了。最近怪事太多,她竟也学会见怪不怪了。
栾靖放下茶杯,从小桌上起来,弯腰捡起那运历,心中有点怅然。
这里是两人唯一可以见面的地方,如果在这里都不能接触,那就永远不可能碰到她了吧,栾靖也不知道他自己在惆怅些什么。
释然之后,花知心中却泛起数不尽的思量。
如果栾靖所言非虚,那就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女子最怕的就是嫁错了人。小姐的婚事早已说定了,至少小姐这边绝不能轻易退婚……
两人都心怀鬼胎,场面竟然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栾靖却有些急,之前每次会面,都是在两人话音停下之后结束的。他怕在两人闭口不言的片刻间,花知回去了。她还没记住自己吩咐的事情呢。
花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少爷房里现在缺一个通房?”
栾靖不遮不掩,说:“我问雨见姐姐的。那是下下之选,轻易最好不要考虑。”
花知:……
栾靖似乎察觉出了有什么不妥,补充道:“我只是问她有什么法子可以不随着小姐出嫁。”
花知:很好,现在整个李家估计都知道花知这个薄情寡恩的丫鬟,不愿随着小姐出嫁了。
花知向来脾气很弱,还是被这一句气得七窍生烟,她把后槽牙磨了又磨,说:“今后有事,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尽量不要让雨见知道。”
栾靖问:“为什么?雨见姐姐多好的人啊。”
风水轮流转,现在是花知被这一声“雨见姐姐”气得想笑。她解释说:“雨见是大少爷夫人带来的,到底是外人。她怕被孤立,才到处做“好事”,施些小恩小惠。园子里真心待花知的,只有小姐和婆婆,若是有闲话传出去,要我如何做人?”
栾靖从没想过这一节,不由一愣:“那万一小姐知道了,怎么办?”
他到底是感同身受地为花知担心,花知心中泛起丝丝暖意。花知虽然心里没有底,但还是咬了咬嘴唇,解释道:“我会尽量解释给小姐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雨见她平时总是传些没影的事儿,她就算说,大家也未必信,到底大家都对我知根知底,我从进李家开始就一直跟着小姐。只是三人成虎,这事儿真的不能有以后了。”
栾靖从善如流,点点头保证道:“人言可畏,我以后会小心的。”
花知心中的暖意逐渐蔓延,栾靖虽然贵为皇帝,但他是真心实意地把她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
虽然他为人处世上有些不可理喻的地方,但心里总是想着自己好。
那次去看姐姐的时候也给他闯了挺大祸的,他一听是姐姐的事情,立马就不说什么了。
栾靖不敢让两人的对话有太大停顿,问道:“那昨天这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花知这才回过神来,昨晚的香艳经历还历历在目,她早就攒了一肚子话要说。
栾靖不等花知回答,撇过头,坐回小石桌上,说:“那女人的事儿不算,那是太后吩咐雷公公安排的,我事先也不知道,为难你了。”
栾靖强自镇定,却不知道他红红的耳朵尖早就出卖了自己。
这回换花知着急了,她说:“那女子是刺客!她昨晚想杀你!”
两人像是位置对调了一样,这回是栾靖一脸迟疑,他问:“可朕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呀?”
刺客半夜来刺杀皇帝,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和皇帝搂在一起睡到天亮?
花知说:“睡前我劝她放下剑。”
花知像是学会了栾靖长话短说的精髓,栾靖觉得这句话每个字都是疑点。
栾靖问:“你是怎么劝的?唉,罢了,我也学不会。她放下剑之后你就放心睡了?唉,算了,过去的事情了。她是谁派来的?”
花知琢磨了一下栾靖的话,感觉自己只需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她说:“我没问。”
栾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花知一顿,接着说:“我怕她感觉到威胁,就什么都没问。”
栾靖气结。
花知又接着说:“她名叫如意。其实她挺喜欢你的,从今往后她就算是你的女人了,你要记得对她好,她一定是有些什么……”
话音未落,花知的身影却淡了。
栾靖从桌子上一下子弹起来,伸手想要拉住花知,他的手却直直地穿过了花知的幻影。
夏日湖畔空气潮湿闷热,半池莲花将开未开。
若不是身边的茶杯空了,栾靖几乎以为花知从未来过。
栾靖站起来,整整衣冠,今日还要去延和殿。
虽然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栾靖一句话都不用说,但他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那个女子……好像是叫如意,她的事情也得想办法处理,尽量大事化小吧,看在花知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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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李家,湖畔小亭。
花知说:“苦衷……”
仿佛只是一眨眼,闭上,再睁开的时候,花知就已经回到李家了。
旁边躲着的婆婆再也忍不住了,出声问道:“花知,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花知猛地回过神来,看到婆婆。
婆婆睡觉向来很深,大约是昨天栾靖乱问的传闻,传到了婆婆耳朵里,才让她不能安寝吧。
花知低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实在是喜欢这清晨的新荷,所以这几日都早起来这边看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只有半池,这半边竟然一片莲叶也没有,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婆婆也不答,只是摸摸花知的脑袋。
却不见底下花知轻轻皱着眉,仿佛真的在恨这莲花只有半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