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沈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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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躲在山前的岩石上晒太阳，懒懒地挥着自己的尾巴，化为原型的好处就是不占地方。
它从半睡半醒中抽神，鱼的味道让他瞬间警醒，有外人！
新来的小鬼王可不会给他献吃食，昆仑更是有了美色忘了自个儿，不过这来人的味道怎么有点熟悉呢？大庆甩了甩尾巴起身，准备去看看新来的愚蠢生物。
甜软的奶香味混着鲜美的鱼肉，吃惯了干巴巴的小鱼干的大庆终于是有了点兴趣，见到来人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孟婆。”
“大庆，好久不见，给个面子尝尝看？”孟婆笑着将餐食递了过去，羊奶去了腥味之后的味道越发香醇但不会掩盖住鱼肉的味道，“贿赂”大庆算是不错的礼物。
大庆化作人形，看起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面上带着些许矜傲，眼睛却往孟婆手上瞟，“可以啊，不过你怎么来了？”
“游历四方，顺道来拜访上神。”孟婆微微一笑，清媚的容貌透出几分纯良，有几分随意地回道，“毕竟是……你也在这儿。”孟婆及时止住了话头，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比较好。
大庆不疑有他，笨拙地用着筷子夹了块鱼丸塞进嘴里，奶香味伴着鱼鲜味落进胃脾，不是很烫，反而暖得很，“唔……好吃！”
孟婆见状笑得越发灿烂起来，“那就好。”见大庆差不多吃光了才问道：“昆仑上神呢？”
“昆仑？宠着新来的小鬼呢！”大庆嘟囔着，眼中满是幽怨的神采，“啊，对了对了，我带你去吧，最近他都在那边的树林深处，不过还有个人。”
“……不碍事的，”孟婆抿唇一笑，“只是为了向上神道声谢。”手下收拾起饭盒。
大庆化为猫，走在前头，“昆仑的性子你还会不知道？没事的啦！”
孟婆垂眸低应一声，她知道上神生性豪气，但也心思缜密，这次所求不是什么好事，就当是提前报个信罢了。
孟婆见着常年一身青衫的昆仑上神，行了个礼，“近日打搅上神，还望见谅。”目光落在黑衣的少年身上一瞬，继而转开目光，心中震惊无以复加，面上却是不显。
那人的面容和鬼面有九分相似，其余的也不过是气质不同罢了。
昆仑眨巴眨巴眼睛，清朗一笑，“啊，你是神农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被认出身份的孟婆垂眸一笑，“上神记得孟婆，是孟婆的荣幸。”
“孟婆游历山河，偶然路过此处，便来拜访一下。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昆仑眉头一挑，“唔？不麻烦不麻烦，你算是有心了。”话尾的语气有些感叹。
孟婆垂首没有接话，上神庇佑的两族越发混乱，但也不是什么好掺和的事情，她反而说起轮回之事，天下渐乱，逝者安息也算得上是大事。
“听闻神农近来要拜访您，孟婆以为能够见上先生一面呢，”孟婆以袖捂面说了句，转而道：“我来时见到一个孩子，得了您的恩惠，想来道谢，不过年岁不大，性子内敛，孟婆斗胆为他讨个机会。”
昆仑敛下深思之色，笑了起来，“自然可以，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罢了。”爽朗豪气的笑容配上乘风飘摆的青衫，显得越发风流。
孟婆心中的感激更甚，昆仑又对着孟婆介绍了一下身旁的小鬼王，对方一出口，孟婆便确信对方不是鬼面，心中的疑惑复加。
“我是沈巍。”少年的声音清越温和，鬼面却是完全不同，带着点森然与生涩，却莫名地戳到了孟婆的心窝子，“在下孟婆。”两人的交谈就断了，倒是昆仑笑得不在意。
孟婆心中装了事，努力应对了几句便向昆仑辞行，昆仑也没有挽留，倒是大庆有点舍不得孟婆，等孟婆答应了下次来的时候带小鱼干才被放行。
孟婆不放心被安置在山洞里的鬼面，匆匆赶回去。
鬼面刚回到休息的地方，便听到了声响，下一刻，熟悉的少女走了进来。
孟婆等见到少年，面对着那双透亮的眼睛，一腔端着的火“噗”的一下熄灭了，她能问什么？
她喘了口气，走近对方，“我向昆仑上神求了允许，你若是有事，你若是有什么想见的人，便去看看吧。”
那双眼睛不会骗人的，孟婆想。
鬼面转开目光，他已经见到对方了，过得滋润极了的那人，从未那般笑过，“我不想叫鬼面了。”
孟婆沉静许久，点头一笑，“……好。”
鬼面看了眼孟婆，她只是笑着，和平日里一样，“沈水鬼，我要这个名字。”
“……水鬼？”孟婆含在嘴里嚼了嚼，“不如取‘溾’？”这样说着，伸手在半空中比划着，纤长白皙的手指绽放出光华，力量在半空中凝成一个字，“我读过的书不多，行至北方时听过一条河唤作‘溾水’。”虽比不上重重高山，但也算大气磅礴，正常地忽略了溾浽这一词。
“就这个，”鬼面看着半空上的字，小小的一个，笔锋里带着点温柔，他笑了起来，也跟着试着写，“沈溾，不错。”
鬼面的手秀气，节骨分明，不自然的苍白使得手上的青色越发明显，有些生硬地临摹着，孟婆的目光停顿在对方微翘的唇角处，又转向他的手，“你喜欢便好。”
鬼面低声应了个“好。”
鬼面跟着孟婆游历，见过她的冷漠，见过她心怀大义，但没见过她长过年岁。她不是妖，他一早就猜到了，但是现在便会说不通。
他到了后来，因为时局动荡，带上了面具。他知道自己的外表和自己的双生有多像，也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懑，死灰总是会复燃的。
仿佛从一开始就定下了的命运，鬼面仰头见到站在昆仑身旁的沈巍时，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为什么他从一开始便与我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呢？
这条线实际上并不明显，却又清晰至极。
仿佛他生为恶，沈巍生为善，鬼面不服。
他想要质问昆仑又做不到。
所以他问了孟婆，“何为善恶？”
对方沉默许久道：“胜者即为善。”是非最后交给胜者定夺，所以她还在。
至于孟婆后来的补救，鬼面表示自己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孟婆不知对方心中的弯弯道道，自从对方带了面具，她对鬼面的印象越发模糊，到了后来便完全回想不起对方的模样。
至于对方的辞行，也是在意料之中，并不会太过郁结于心。
离别的那天，孟婆给了对方一块长生玉，算是祈祷对方能够顺利地活下去，猜到了几分的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有私心。
神农最开始收留孟婆是一时的怜悯之心，后来是孟婆的那双眼睛。
他求到了昆仑，建了轮回，答应不对沈巍出手，将轮回之事交给了孟婆……的那双眼睛。
尸骨堆砌的奈何桥下是被冤魂淹没的忘川河，孟婆便呆在这简陋的桥上，看人间善恶，卖着一碗忘前尘的孟婆汤，笔下的人功过终是有偿。
昆仑也是这样被孟婆送走的，现在已经成为斩魂使的沈巍捧着昆仑的神魂出现在孟婆的面前，孟婆无法拒绝。
地府便是这样一步步建起来的，到了后来，功过之事已经不需要孟婆来断别。
除了昆仑。
见过了太多人的一生，孟婆的心越发没了执念，成天捧着碗孟婆汤“看电影”。
鬼面离开孟婆之后一直没有出现在沈巍的面前，直到他从大封里走出来，见到沈巍沉静中夹杂的厌恶的目光，突然心灵至福，这人世间只有两种目光让人觉得受到重视，一是欢喜，另一个便是厌恶。
沈巍，恨我吧。
鬼面不期然地想到孟婆，似乎有点明白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了。
然后鬼面就被永远封在了大封之中，和那些幽畜一起。
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可以出来？但是孟婆赠他的玉石破了一角。
直到一日，他见到熟悉的身影提着灯笼缓缓而来，精致熟悉的眉眼带着不曾有过的冷淡平和，“许是我感觉错了……”她低声道。
孟婆感知到大封异动，正好沈巍又去了尘世陪伴昆仑，她便来看看。
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睛，暗处缓缓走出穿着一身白袍的少年，面容中依稀熟悉，“沈溾……”她低声吐出在心中滚过千百遍的名字，原本的冷然在瞬间消逝，添了份灵气。
长大了些许的鬼面弯唇一笑，“我回来了，孟婆。”
她笑了笑，停顿不过几息，决定不去询问其他的事情，“是呢。”
鬼面蹭蹭蹭地溜到孟婆身旁，面具背后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起来年龄更小了，“想我吗想我吗想我吗？”要是是个有尾巴的妖族，此刻怕是显形欢快地摇尾巴了。
“自然是想的。”孟婆笑得温和，语气真挚，偏灰的眼睛深处涌现出笑意，仿若点点星光坠入雾霭。
“我也想，就来找你了！”说起谎来不打草稿的鬼面咧嘴一笑，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百年来的禁锢只是南柯一梦，“只是我循着你的气息也好难找。”
孟婆垂眸一笑，目光温和，“此处是禁地，日后莫要来了。我平日里在奈何桥边，正好在这地方的上头，难怪你会分辨错。”顿了顿，她冲着鬼面笑了笑，“你莫要担心，我会找到你的，日后……不会了。”不会让你再走丢了，话尾的声音散在空气中，未留任何痕迹。
“不会再走丢的！”鬼面笑嘻嘻地回道，跟在孟婆身后，目光却落在了她提着的灯上。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沈面（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