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今天不高兴》玖块木

10、第 10 章

　　奈何桥上前往往生轮回的鬼魂并不多，让本就寂静的奈何显得越发寂寥。不过，用孟婆的话来说，奈何还是冷寂些更好。虽说如此，这里孤魂漂泊却不荒凉。
　　孟婆面上带笑，透着几分冷淡薄凉，手上的动作不缓不急，行云流水间透出别样的味道。
　　沈溾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花海间，奈何桥上，送魂归去。
　　他瞧着孟婆含笑的脸，怔怔无语，心中因为妒恨的火气消了大半，心中的疑虑渐重。他依靠在孟婆常坐的藤椅上，微微阖眸，脑海中浮现出初见时孟婆幼时的模样，个子小小，漂亮的眼自带清冷，摄人心魄。
　　跪坐着的模样带着点可怜和难言的骄矜，倒是好颜色。
　　孟婆抬眸瞧他的瞬间展颜，明眸善睐，清媚亮眼，撩人的笑靥随着空气中的甜味钻进心里，软软的视线专注又可爱，心口的位置传来陌生的跳动声，不断地，从左胸传达到神经，充盈整个大脑。
　　“你可是饿了？”孟婆眨了眨眼，密又长的眼睫毛像把小扇子扑闪着，掌心微痒隐隐发烫。
　　明明是刚经过一场杀伐的存在，倒是淡定又天真。
　　沈溾记得自己拉开一个笑，是镜子里双生子常对昆仑露出的乖巧笑容，“好。”他伸手到一半止住，手腕一翻捻起一些酥碎的糕点，甜腻腻的香甜散在口中，比起空气中的要寡淡许多，但他依旧笑答道：“好吃。”他瞧着面前少女白皙的脖颈，重复道：“很好吃。”很香很好吃。
　　而后，面前的人笑得更娇软漂亮了，连同空气中的甜香味也浓郁起来，沈溾磨了磨后槽牙，觉得是真的饿了。
　　孟婆看起来年纪不大，大抵在外游历久了，做事妥当面面俱到。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其实去找沈巍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大抵是孟婆在逆光中，沾着血渍的脸挂着一如往昔的笑容，伸出手朝着自己问：“可有事？”
　　“……并无。”
　　会这样对他的也只有孟婆了，似乎从来都没变过的样子倒像块顽石。再想下去，便不是什么好事了，沈溾揉了揉额头，脸色算不上太好，见孟婆还在忙，起身朝着书房而去。
　　沈溾刚进门便察觉到了房中下下的禁制，虽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孟婆近日不在奈河，做些防备总是好的，虽然他并不觉得有其他人会来就是了。
　　半空中涟漪微起，碎开的禁制如同冰雪初释，一股亘远绵长的气息在屋中弥漫开来，带着若隐若现的上古神灵威压，难受陌生的气息让沈溾有些不适地皱起面具下的眉头，这种感觉很快便消弭，寻不到踪迹，沈溾进书房最不开心的一点这个算得上一个。
　　他没有注意到，脖颈间挂着的长生玉在衣物下闪过一抹光华。
　　奈河桥上的孟婆似有所感，手下一顿，朝着自己宅邸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很快便被淡然的笑容覆盖。
　　地府虽然阴森，书房并不阴湿，待得久了也不会让人不适。
　　沈溾有段时间没有来逛过这里了，本就藏书颇多的书房看起来更大了。比起让沈巍变得文绉绉模样的庙宇书册，沈溾更喜欢人间志怪话本，有趣又有参考价值。
　　孟婆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关于医书倒是很多已经翻得页脚有了磨损，保护得却很好。
　　沈溾皱眉想了想，和沈巍相似的脸上露出截然不同的笑容，带着点恶劣的孩子气，将手上把玩着面具放在一边，在角落里找了些人间关于恋爱的话本，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叠起高高的一摞子。
　　沈溾将医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把自己挑来的书放好，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向来不服气沈巍，自认为谈个恋爱总是要比对方谈得更好。
　　沈溾觉得自己不能等着孟婆开窍，得要主动出击，虽然前几次的出击都已经以失败告终了，但这次是迫在眉睫了。
　　毕竟连沈山鬼那个伪君子都出手了，沈溾的表情显得严肃又郑重，转而又笑得开心，重新戴上了面具坐在桌前翻看自己一股脑拿来的话本，嘴里头哼着古怪又好听的调子，似乎在记忆里有谁这样哼唱过便记住了……
　　看了一半的沈溾对于其中的泛泛而谈表示严重的谴责，躺在舒服的椅子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蹭过自己的脸颊……
　　天下大乱，对于沈溾来说是件好事，乱了才有怨气，才能捡漏。
　　沈溾与孟婆距离辞别昆仑已有数月，向南而行，路上越发荒凉，妖族有，更有幽畜。
　　孟婆虽自认不是良善之人，但见着福泽深厚之人，不介意拉上一把，就当是结个善缘，至少不会被反咬。
　　沈溾自称鬼王，也驾驭不了只有本能没有意识的幽畜，闻着味道而来的家伙让他烦不胜烦。在这个时候，沈溾倒是会嫉妒一下沈巍呆在昆仑那处，寻常幽畜倒是烦不到他，又想着希望他的身份暴露，和自己作伴。
　　也不能这么说，沈溾想着的时候看了眼孟婆，她正在熬着黑乎乎的被称作汤药的东西，忍不住咧了咧嘴又努力克制住，顶多就是沈巍自个儿回去。
　　孟婆不喜欢幽畜的味道，那股子土腥味她已经闻得太多了，虽然怀念但也厌烦，尤其是在沈溾身旁的时候，总是会希望自己别掉了伪装的皮。熬完的汤药渣滓放到一处，裹在料子里随身携带，味道清淡苦涩，倒也好闻。
　　沈溾不喜欢自己的“食物”沾染上苦味，后来连同自己的身上沾染上那股子又甜又涩的味道，在冷寂昏暗的地底，倒是成了少有的念想。
　　孟婆甩了甩手中的细剑，身后是循着味道而来的幽畜，“最近倒是越来越多了……”语调里有少有的困惑忧虑。
　　沈溾抿唇，脸色不太好看，孟婆先是注意到了，凑近了摸了摸少年的脸，“可是伤到了哪处？”眼中满是不安。
　　他只是侧眸避开视线，遮住上涌翻腾的情绪，“……并没有。”沈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是一瞬，再抬眸时显得纯良又无害，“有孟婆在，这些伤不到我的。”语气里是满满的信任，他状似无意道：“倒是孟婆你看起来，对这些深恶痛绝……”
　　孟婆一怔，收回了手，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最后沉淀为暖暖的笑意，“并无，不过是物竞天择罢了。”沈溾不清楚孟婆的曾经，他本不在意，现在又有了兴趣，或者说想要知道孟婆为了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本来只在自己面前才流露的暖意。
　　“面面呀，”孟婆笑得娇又软，手掌心划出一块玉石，碧色浓郁，仿佛流动的水，“这块长生玉给你好不好。”
　　沈溾接过的时候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入手便知不是凡品，温润剔透，摸起来舒服极了，被挂在脖子上的一瞬间，神魂一荡，平和感从心里涌起，一股熟悉感席卷而来，连同自己的力量也在不断地增加。
　　沈溾的脸色一变，看向孟婆。而孟婆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带着难得的孩子气，淡色的眸含着秋水，搅乱了沈溾本该没有的心湖。
　　也是后来，沈溾渐渐明悟，孟婆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罢了。
　　他的身份，从最早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
　　沈巍似乎是永远很好的噩梦对象，沈溾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虚幻中出现在面前的双生子举起长刀指向自己的场景。在那一刻啊，他忽然感觉好笑极了，他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对方似乎困惑地皱起眉头时，沈溾渐渐止住了笑声，“山鬼，沈巍，还是该叫你圣人，”语调悠然又嘲讽，“你看，你正我便是邪，对吧。”沈溾的目光落在沈巍身后的孟婆身上，她的脸上失了表情，显得冷淡又薄凉，眼中却带着点困惑不解。
　　沈溾想，她大概是在疑惑，为什么这人如此熟悉也不一定。
　　孟婆似乎唤了声沈巍，而后鞠了个躬，沈巍抬手说了句什么，孟婆面容不变，但沈巍觉得对方应当是不悦了，孟婆抬手捂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沈溾这边，吓得沈溾下意识移开目光，转到一半再转回时，孟婆已经隐匿在人群中离开了。
　　沈溾觉得有些无趣，瞧着沈巍的那张脸也提不上什么劲来，这是倒是个奇怪的事情，他手拿巨斧，将心中的郁气随着这一挥发泄出来。
　　他在气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能确定他很不爽。
　　他终究是输了，一塌糊涂，而最后也依旧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沈溾被封印回后土大封时终于见到了孟婆，提着一盏红灯，站在封印前沉默了许久，而后又离开。
　　后土大封的封印者，填补沈巍前往人间时的空缺的存在。
　　终于在长生玉破裂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孟婆当初为何将这块玉石交给自己，又为什么会疑惑自己的出现。总是要告诉她的，这样想着的沈溾却在见到孟婆，看到她的笑容时迟疑了。
　　不过找沈巍事情是肯定要的，沈溾环顾了一圈，发现了好多听说沈巍用来“贿赂”孟婆的东西之后瞬间拍板决定了。
　　沈溾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了光亮，昏沉得不像话，房中点着一盏香烛，青白的烛光晃动着，伴随着翻页声倒也安逸。
　　孟婆抬头冲着沈溾笑，“醒了啊。”阴影下，孟婆的笑脸显得有些可怕，手中粉色书皮的本子越发显眼。
　　沈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指尖触及的冰凉还在之后才松了口气，目光触及那粉嫩的书皮色，目光游移了一瞬，过了会儿才低低的应了声，“嗯。想吃什么，我带你去。”说着他笑了一下，“若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厨房里还热着桂花小圆子，吃吗。”孟婆笑得无奈又宠溺，“我就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沈溾皱眉摇头，“那我也不吃，”语气里满是任性，“还是说你嫌弃我了？明明你说不掺和进来，现在倒好，连饭也不愿意同我一起吃了……”絮絮叨叨的倒也有些不愿意停下的意思。
　　孟婆见沈溾问了反而在心里头松了口气，“就当是捆在一起，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没有不愿意同你一起吃饭，是真的没有食欲……倒是你怎的突然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你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沈巍眉梢一动，反而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去盛碗汤给你好不好。”他蹭了蹭孟婆没等孟婆回话，试图跳过某些话题。
　　孟婆摸了摸脸颊，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会儿，她冲着空气轻轻地叹了口气，笑得温和喃喃自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