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春》快雨端宜

14、番外一——关于那些话

　　番外一——关于那些话
　　出兵柔然的消息从朝堂上传到思贤殿时，她手中的诗经刚刚翻到《卷耳》，细白的手指便顿在了那里。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她又出了会儿神，突然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声音轻缓，“本宫要谒见皇上。”

　　兰窈进来时，她已装束得差不多。银白羽绸伴着深青蜀缎，联珠鸾凤栖牡丹的蹙银绣纹精致而又漂亮，绾好的乌黑长发上扦着烧蓝累丝镶金钗并一对儿银凤坠珠镂花长簪，腰侧悬着枚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儿，当真是美人如画。
　　她很少盛装，可每每盛装都如此的动人心魄。
　　兰窈走了过去，及至女子的身后才停下，轻轻抬起手抚平了银白围肩上小小的褶皱。她的手不是很细，虎口处有着小小的薄茧，皇后的眼风扫过去，顿了一顿，并没有说话，仍由兰窈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慢慢地出着神，低垂了眉眼，看不清楚神情。
　　身后冷不丁响起响起一个声音，凉凉的，偏又让人觉得温和。
　　“承平元年，陛下大婚，朝中贵女若干，陛下力排众议，独立尚书府养女，前北凉公主为后。”
　　女子未料想她会说出这番话，是以愣了愣，侧头有些疑惑，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承平二年，有重臣上书言纳妃之事，以期陛下扩纳后宫，福泽天下，陛下以立后尚短为名，拒之。”
　　“承平三年年初，朝议重提此事，陛下当朝改色，言他事而避。”
　　兰窈感到皇后的眼光犀利的扫了她一下，顿了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这已是大不敬了，可她仍站着，静静的回视过去，眼里带着干净的恳求。
　　“奴婢知道娘娘从来都不曾信过我。的确，兰窈并非普通宫女，而原本是南安王府的暗卫。”
　　那双漂亮的眼睛划过一丝了然。
　　“兰窈服侍在王府十余年，许多事，兰窈瞧在心里，也知道不当讲，可是今日拼着一条命也想要讲给娘娘听，讲完之后，不管是打是罚，兰窈都认。”
　　“陛下于奴婢有恩，往日不可还，今日一并还了，奴婢没有怨言。”

　　那天兰窈讲了很多，半个时辰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却足够让她知道一些，她从前不知道，他日后也不会告诉她的事。
　　比如，他有那样难以启齿的病症，却可以因为她浅眠是厌着光亮，第一次熄了床边的烛台；
　　比如，他这十余年谋划，的确步步心机，局局谋划，想要得到那个皇位，却是真的没有想要弑父；
　　又比如，在她从不知情的从前，他曾为了她，一次又一次打乱自己筹谋多年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逼入险境。
　　......
　　这些事，这些她从不知晓的事，他从未告诉过她。
　　他还来不及开口向她解释，她就已经冷漠地打断，咄咄逼人的反击，也不是没有开过口，但其实讲了又怎样，她一早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一早就把他推得远远地，避如蛇蝎。
　　尽管她明明知道，很多事只要她肯用心想一想，就会知道并不是没有端倪。
　　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残忍。

　　兰窈掩门时悄然抬头，看见盛装的皇后轻轻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从不曾离身的小小石头，她轻轻的摩挲，低下头去端详，脸上满是痛苦和茫然。那石头多时不曾打理，边角粗砺而又锋利，一不小心，就伤了手。
　　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聚是缘应尝，散是情应放。

　　离开时天边日影正午，她回头遥望这一阙殿堂，看到春光温热，花缠柳绕的花园里鸟啼婉转，好不热闹。
　　人说帝王无情，深宫春迟。
　　可是你瞧，饶是魏宫的春意来的这样迟，也终归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