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清酒浮

4、小山眉（四）

　　乔染面色一变，右手袖口滑出一张黄符，食指中指迅速合拢捏诀，转身喝道：“妖魔退散，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张黄符闪着暗红光芒贴在后面人脸上，随即，滑落在地。

　　“鬼——”曲念歇斯底里，跳开老远，话音未落，一脚绊在倒地的坟墓上，一口啃在了泥地上，堵住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乔染没空理这个没出息的废物，一招不灵，他忙抓起地上的铁锹狠狠贯去，完美的错开了对方，木柄应声而断，飞起的木屑溅了自己一脸。

　　他急促的调整呼吸，拉住正要逃跑的对方，面色铁青，燃起一张烧火符，照在对方脸上，一手提起她衣襟：“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方吓得浑身发抖，两道扭曲的浓眉在微弱的火光下，更加像被幼鸟叼得奄奄一息的毛虫，月黑风高夜，乱葬岗顶上，三人面面相觑，灯下观人，更加惨不忍睹。

　　曲念一口吐掉口中烂泥，强忍着反胃，软泥似得扶着旁边尚是屹立的墓碑站起来，失声道：“是你？！”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此刻穿着一身黑踮着脚可怜兮兮地被乔染提起来，吞吞吐吐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问我，你来干什么！”曲念嚷嚷，“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来毁尸灭迹的吧！说，这人是不是你杀的！”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眼泪刷的一下溢满眼眶，鼻涕眼泪双管齐下：“你们凭什么诬陷我！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你们杀了王雯珺！”

　　“放屁！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问我？问他！老子也想回去，被个冤魂反身的死鬼诬陷，我能怎么办，谁愿意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曲念突然截住话头，举手示意了一下，猛地低头狂吐起来。

　　乔染太阳穴跳的厉害，四周有哭有笑，有骂有喊冤的，两个活人还在面前身后吵得不可开交，他面色铁青，低喝一声：“闭嘴！”

　　小姑娘被生生咽回了抽噎声，四周笑声不断，哭声也不止，剩下的曲念“呕——”的正欢。

　　“你也太缺德了吧，没出息！”他捏着鼻子不悦道，“吐完赶紧的，我还要看看那王雯珺到底怎么死的。”

　　“到底谁更缺德！居然还敢刨人家的墓，你怎么找？打算把人在这乱葬岗的祖坟都刨个干净吗？”曲念一张便宜的小白脸与地下的白骨有得一拼，扶着发抖的双腿咬牙切齿道。

　　乔染放开那姑娘，拍了拍身旁的一尊墓碑：“看到没？这地里都开花了。”

　　乔染连放了十五张燃火符，孔雀开屏似的在身后展开，将自己照得活像普度终生的菩萨，他拾起地上断成两节的铁锹，默默道：“对不住了。”说罢一铲子狠狠地剜了下去。

　　露出的一节白骨沾染着一层褐色泥土，密密麻麻的小花开满全身，未钻出地面的也已经开出一个个小花苞，一个个挨得极近，直看的人头皮发麻，竟然是与今天看到的尸体一样的症状 ！旁边的小姑娘默默躲在了一边，“哇——”的一声也吐了起来。乔染蹲下来拿衣袖捂住了口鼻，伸手去拔那一丛丛的花，却发现那花根是从骨头里生根发芽，死死附在上面拔不下来。

　　“这个不是王雯珺。”狂吐完的废物曲念不知何时蹲在了身后，突然出声，乔染猛的被一惊，跳了一下，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衣服不对，身上花也不对，王雯珺在白天的时候才眼眶里的一丛，这具浑身都长满了，到底是个什么邪物。”

　　曲念也蹲了下来，摩挲着下巴沉思了一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能确认的是，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被铸骨师修过的女人。”他伸手拨了一下头骨，指了指鼻骨，“你看，她的鼻骨上有一块被接上去的小骨，还磨掉了点颧骨。”

　　乔染纳闷道：“这小花开的这么多，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转头看到曲念依旧带着那副皮手套，又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带着这副手套？”

　　曲念在孔雀开屏的燃火符下面色忽明忽暗，分割出两道极为刺眼的阴影，他盯着乔染眼睛道：“这其实是一个问题，我们铸骨师行走江湖，除了在修骨之外，是不能摘下手套的，就如同宰牛宰羊的屠夫，他们也有些不太能理解的习俗习惯，他们知道如何一道干净利落的杀了畜生，我们也能从人皮下看出那些突兀的骨头。”

　　乔染沉默了一会，移开了视线：“为什么身上会开出这种恶心的花，铸骨师在江湖上到底有多少？”

　　“不知，能学到美人骨的人少之又少，铸骨师是绝对不能用铸骨之束加害于人，咱们薪酬不低，也不需要动些歪脑筋来赚外快，但毕竟想美的人何其之多，时间一久，便会有人投机取巧，走些歪门邪道。”曲念扒拉这具尸体，将她翻了过来，在密密麻麻的小花中，他看到死者颈部有一小块未被侵蚀的皮肤。

　　“奇也怪哉，照理来说，这种邪物会依附血肉生长，照这具尸体身上的花来看，起码死了十多天，可为什么脖子后面的那块皮还是完好无损呢？”乔染支着下巴，喃喃自语。

　　“咦？那个丑八怪呢？”曲念思维活像山上放养的老山羊，一下跳的老远。

　　乔染叹气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姑娘家。”

　　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声，与此同时，四周原本低微的鬼魂笑哭声骤然放大，有人嬉笑拍手，有人呜咽抽噎，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幸灾乐祸说着“又来啦”“有人要来陪我们啦”“我要那个小白脸的眼睛，嘻嘻……”

　　乔染暗道不好，腰间的破袋子迅速飞出几件法宝，往尖叫声处去，与此同时，地上的尸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如闪电般抬起了手，尖利的骨爪勾过乔染的衣袖，上面隐形的符文迅速燃烧起来，瞬间将那只长满红花的骨爪烧成了灰。

　　曲念忙一把拉过他，跌坐在了地上，那具尸体以正常人绝对不可能的姿势反拗过来，浑身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伸出仅有的左手，又挥了过来。

　　乔染咬牙凭空画符，喝到：“妄生附！”金光迅速笼罩了它，那鬼怪叫一声，化成一堆白粉随即被风吹散。

　　“好险好险……”曲念拍胸口喃喃道，突然又想起什么，指着不远处灵光忽明忽暗处喊道，“丑八怪还在那里！”

　　乔染只觉一颗才摔回原处的心又被只会吵嚷的曲念提到了喉咙，他脚尖轻点，略过东倒西歪的坟墓，待赶到姑娘那处，一颗心险些被一口吐了出来。

　　无数鬼怪怨灵在山岗坟里爬了出来，浑身开满红色花朵的白骨跌跌撞撞的朝她走去，为首的白骨穿着艳丽的舞衣，露出姣好的腰身，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惨白的头骨一侧上开从出一丛艳丽的花，仿佛美人清晨摘下娇艳的鲜花挽在一侧，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忽然间，万鬼静止不动，银铃声戛然而止，它们缓慢的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睛转向了气喘吁吁的乔染。连风都逃离了此处。

　　乔染只觉脑中奔过千军万马，徒留下万千铁蹄踏过后的一片茫然。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