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清酒浮

2、小山眉（二）

　　小山眉（二）
　　乔染点点头：“愿闻其详。”

　　曲念抚落肩膀上的枯叶：“过了这片树林就到了金陵城，我们边走边聊？”

　　桥染笑道：“正巧，我也要去金陵城找我的师弟。”

　　他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缓缓道：“何为美人，何为丑人，芸芸众生，不过是白骨上绷着张油皮，骨为先，皮为次，衣着装扮为最后，骨好皮坏为二者，皮好骨坏者为三者，而”皮好骨亦好者为首。”他顿了一下，眨了眨眼，“末者便是皮骨具差的人，一般遇到这类人，我多半是选择放弃治疗的。”

　　乔染被他兜兜转转的皮啊骨的绕得头晕，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一笑起来就能看见颊边极浅的酒窝，就像哪家赌气跑出来的小公子，也不太相信他这一套莫须有的措辞，但归于礼貌，他接着问：“那怎么治疗这种‘丑病’呢？”

　　曲念点点下巴，思考了一下，叹气道：“这本来是我们这一行的商业机密，但看在你刚救我的份上，我就稍微透露一点点。”

　　乔染被他的言语逗乐，抿起嘴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曲念伸出双手，立于乔染脸颊两侧，前前后后移动了几次，解释道：“倘若你觉得你的鼻梁不够挺，皮肤不够白，眼睛不够大，我有办法挖出你身上不太需要的骨头垫于鼻梁，拉出你的皮好好涮洗几遍，扩大你的眼眶，或者简单点，给你割个双眼皮。”

　　乔染：“……”鬼话连篇。

　　曲念接着道：“割双眼皮是在姑娘家最受欢迎的，要进宫前的娘娘也找我给割过。其实吧，还有一个比较受欢迎的，就是去掉她们身上多余的肥肉。不过这个是比较恶心的，我一般懒得做。”曲念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乔兄有所不知，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刮下来的油脂还算是油汪汪的淡黄色，但那些年纪稍大的大妈大婶们，刮下来的油脂在肚子里滚了几十年，黄到发黑，好不恶心。”

　　乔染确信他是在骗自己。

　　他双臂枕着后脑勺，笑道：“你这个，费用可不低吧？”

　　两人恰好走过一棵百年老树，曲念听到这个问题，停下了脚步，堪堪停在了树荫下。乔染见人不答话也疑惑地停下来，扭头看去，两人隔着一片浓荫，有光斑打在曲念脸上，将他身上的黑白分割到极致，只留下一张艳红的唇浮现一个较为古怪的微笑。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平白无故变成万人艳羡的美人，随之而来的是美满的生活与荣华富贵。很多事，不一定能用金钱来衡量。”曲念本人极白，长眉微挑，斜飞入鬓，加上他此刻微敛双目，似乎有几分邪气与阴气攀上眉宇。
　　乔染目光一凌，悄悄将手伸到背后，摸到了一张黄符。

　　曲念忽然叹了口气，眉宇间的邪气转瞬即逝，他略带几分垂头丧气的意味道：“本就是项费心费力的苦力活，即没提成也没外快，本着我师祖在江湖上留下的好名声混几口饭吃，而且现在，富婆又那么多，天天想着要娶我做小老公，乔兄——”他瞬间垮下脸，“做人好难啊——”

　　乔染：“……”

　　曲念说着从身后的箩筐里抖出一张纸来，展开贴到他面前，弹了弹：“你看看，你看看！多丑！”

　　乔染被突如其来的一张脸吓得不轻，半晌颤声道：“这是个什么物种？”

　　画像中的人依稀从胸口辨别雌雄，歪鼻斜目，咧口龇牙，尤其是一双眉毛犹如两条不可结蛹的毛毛虫，歪扭在三角眼上，太阳穴旁还有颗硕大的黑痣，绘画人还很贴心的给添了几根毛，整张画密密麻麻写满的标注，煞气逼人，定是床头避孕的不二之选。

　　曲念回答：“人啊！女人啊！当初她含情脉脉地告知我如果修好了她的骨，就给我一个大惊喜啊，每次去，都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我我我我——我不敢要啊！这不，背着篮子出来找草药，还差点被绿毛兔子吃了当点心。”

　　乔染道：“所以，这位王姑娘正在金陵城等你？”

　　曲念翻转了画像，果不其然，在画像旁，提着王雯珺三字，他讪讪笑道：“乔兄，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让我陪你去见这位王姑娘？替你保驾护航，以免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生米煮成了熟饭？嗯？”乔染冷笑一声，“曲兄，可以啊。口味够重，你不是说，人不都是白骨绷着一张皮吗，索性你将她想象成一副胖点的骨头架子不就行了吗。”

　　曲念忙道：“话虽这么说，可让你觉得现在和我这么副骨头架子说话，你会怎么样？”

　　“我会一道黄符拍你去投胎。”他想了想，正经道。

　　“所以说，我也怕到时候一脚踹了她提前去见阎王啊。这这这这——这我不就完了嘛！人丑不可怕，会作妖的丑人才可怕！乔兄，帮人帮到底，反正都是要进金陵城的，师弟可以慢慢找，但我可能会死的直接飞升，乔兄！！！”

　　乔染被他吵的脑仁疼，拨开杂草，他远远看见了那座纸醉金迷的六朝古都，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气味，在烈日下，丝丝缭绕的阴气盘绕上精致的雕栏画栋，不是妖气，更不是邪气，而是阴气，是无数人死后不能超度沉淀而成的死气。

　　曲念还在喋喋不休，乔染伸手打断他：“我们进城。”

　　硕大的金陵城中画舫小船无数，两岸商人游客络绎不绝，还时常能看到金发碧眼的番邦人在表演杂耍，乔染跟在曲念身后在小巷穿梭，七拐八绕后拐进了一条不算热闹的花柳街。

　　乔染面色霎变，连连后退，红晕迅速爬上颈项，无语伦次道：“你你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我——我要出去！”

　　曲念忙回头拽过他往灯火阑珊处走去：“急啥，忙啥！咱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喝花酒的，你这幅样子，心虚什么！嗯？”

　　乔染还想跑，挣扎起来，一手挥开了他：“心虚？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曲念笑出了声：“好好好，你没心虚，那我们进去吧。”他甫一回头，楼里的妈妈挥着粉手巾惊奇道：“二位爷，真对不住，今儿个小楼不开张，二位爷快请回吧！”

　　曲念被她一帕子熏得不轻，挥手散了散味：“妈妈，我是来给王姑娘看病的，不是来玩的。”

　　老鸨听闻，老脸惊恐的扭成一团，白粉“簌簌簌”得掉了一地，一帕子甩在他脸上，惊叫起来：“王姑娘今儿个不见客，二位爷改日再来吧。”

　　一语完了，楼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乔染抬头一看，楼中客人的确没有几个，小姐丫鬟们个个面带惊恐，躲在一旁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吓得直接哭出了声。

　　“什么叫不见客她想赖账是不是！”曲念也惊叫起来，“我不管，我要上楼找她去！”他一手拨开老鸨，提着衣角就往上跑。

　　“喂——你等等！”乔染见他疯狗一般窜上了楼，只得红着脸跟在上了楼。

　　楼上的脂粉香味更加浓郁，但总夹杂着一股怪异的气味，直刺得乔染连打几个喷嚏。

　　在二楼长廊的最后一间外，他看见曲念像根人形棒槌一样立在门口，纳闷道：“是你自己要上来的，就算丑的无法直视也不能这么无礼————”说着他探头朝里看去，一瞬间，整个头皮都炸裂了。

　　女人旖旎地靠在梳妆台旁，一手搭在窗台，仿佛探身远眺，但一张脸却早已没了血肉，一摊如云青丝黏连着几块头皮散了一地，森白的眼眶与口中开出几簇艳丽的红色小花，与身上的艳红舞裙照相呼应，令人毛骨悚然。

　　曲念面如死灰，颤声道：“怎么……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乔染被面前诡异的死人也吓得不轻，正欲开口，忽闻一阵银铃轻响，他的瞳孔瞬间缩如针尖，靠在窗台边的女人，竟缓缓举起了尚有皮肉的手，涂着血红蔻丹的指甲，直直指向了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