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清酒浮

1、小山眉（一）

　　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
　　———————《西京杂记》

　　听闻全金陵最漂亮的舞娘住在灯火阑珊处，那里有全金陵最有钱的人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那里也有全金陵最有名的乐师余音绕梁三日不消，那里还有全金陵最好吃的糕点在七夕中秋佳节顺着河灯从秦淮河蜿蜒而下，仿佛星河天降，无数星光都融入岸边旖旎的方言中……

　　画舫从秦淮两岸的花灯中悄无声息的划过，艳丽的舞娘端坐在梳妆台前挽发画眉，雪白腕子上的金铃铛随着每次自上而下的动作而摇动不止，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

　　有人缓缓撩起了轻薄的红纱，走了进来。

　　舞娘并未回头，只娇声道：“是赵公子来了吗？让他在前头稍等片刻，等我化完妆便过去……”

　　来人沉默不语，轻轻放下了帘子。

　　舞娘疑惑地皱起眉，想要转头呵斥这个没有规矩的下人，但很快，她的表情凝结在模糊的铜镜上。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精巧的椅背上，发出微乎其微的磕碰声。

　　惨白的骨爪堪堪挂着件艳丽的衣袖，石榴花在缓缓的绽放，很快开满了整个衣袖，，蔓延而下的藤蔓缠绕上纤细的白骨，指节极富节奏地轻轻敲击椅背，往前探了探，勾起了她的一缕头发。

　　一张惨白的脸印上了铜镜，返照桌边的烛光，将来人的脸更模糊了几分，只看见一张艳红的嘴一张一合：“王姑娘，我来取我们之前说好的东西了。”

　　舞娘本就雪白的脸轰然退去最后一丝血色，尖叫一声，抓起烛台朝那张脸狠狠挥去。

　　烛台扑了个空，屋中瞬间失了几分光明，那人轻笑一声，转眼坐在了她的床上，支起一只手托住下巴，翘起二郎腿极轻地开口道：“王姑娘这是何意？咱们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你这样的话……”语罢，那人伸出猩红的舌舔了一圈嘴唇，“我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舞娘披头散发想要逃跑，却发现门早已被人从外头锁死，她惊恐万分地狂拍着门，歇斯底里地惨叫到：“鬼！有鬼！来人！快来人！！！”

　　那人伸出白骨森森的一只手，露出一个古怪邪气的笑容，立起一根骨指束在唇前：“嘘——”

　　乔染像条死狗一样喝完了最后一口茶，瘫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拎着衣襟扇了扇风，抬头看了看依旧壮实的阳光，要命的“嚎”了一嗓子。

　　打从江南走到这里，他连自家腌黄瓜师父的半分影子也没见到，拖着老头子宝贝要死的一堆破烂玩意在这个小树林等了三日，被金陵独有的五花蚊子咬了几十个包，从江南师门出来的雄心壮志被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树林消磨的只剩下了几个屁。

　　自家师父常说自己的门派有多牛多厉害，一不御剑腾云，二不摇铃捉鬼，三不算命赚外快，堪称修真界的一清流，降妖界的道系传承者，本着平平淡淡才是真的人生真谛，成为每年中元聚会的一大笑料。

　　师父常说：没出息啊。

　　废话！整个玄真门下就俩徒弟，能出息到哪里去！师弟三月前被支去跑腿送信件至今未归，也不知是不是被哪家富婆绑去做了小老公。

　　没出息管没出息，人生继续要过，生活质量依旧要提高，于是乎——

　　乔染两腿一伸，两眼一翻正要睡死过去，耳边正巧传来悠长不似凡人的嘶吼。

　　有鬼怪！

　　乔染刹时睡意顿消，一个死鱼乱蹦从地上弹起来，胡乱收拾了一堆破烂，朝着树林深处奔了去。

　　甫一踏入树林深处，他便感受到来自金陵皇城的龙脉之气，他看见若有若无的金色烟丝顺着树冠攀沿而去，很快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莫名委屈的绕了回来，勾着他肩角消失的无隐无踪。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杂草，隐约看见有人坐在地上，他摒着呼吸朝前望去，发出古怪叫声的鬼怪果不其然伏腰弓背，趴在地上低低嘶吼。

　　是一只山鬼。

　　山鬼状如野兔，却有田里的老黄牛一般大，浑身上下长满绿毛，一双绿耳朵紧贴着脑袋，从他的视角看去，正巧看见山鬼短得可爱的绿尾巴。

　　他往前探了探，只堪堪走出半步，便一脚踩在了一只死了的知了身上，瞬间发出清脆的“咔吱”声，山鬼立刻束了耳朵，扭过了身体。

　　其实吧，倘若山鬼长得小一点，毛色淡一点，脾气好一点，乔染早收了一只做了宠物，坏就坏在，山鬼食人，还专食成年人。

　　那只山鬼凶恶的露出与它不太匹配的大板牙，翕动鼻翼，猛扑了过来！

　　乔染一手早已背在身后，双指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黄符自那堆破烂包中飞速窜出，直直贴在了山鬼的脑门儿上，大号的绿兔子立刻仿佛被牵住了四肢，立在半空动弹不得，一双红豆般的眼睛瞪成了红枣，发出类似乎老鼠的叫声。

　　乔染呼出一口气，探过脑袋，冲瘫软在树根旁的人喊道：“兄台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人慌忙扶着树干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那人披头散发跑了过来，撩了把头发，乔染发现，那人十分年轻，且极俊秀尔雅，从头到脚一身黑，让人看着就热得慌。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拱手道谢：“在下曲念，是个跑江湖的郎中，本受人之托在这树林中找几味草药，不料遇到了山中鬼魅，如果不是大侠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性命不保，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大侠姓名？”

　　乔染被对方一口一个大侠称赞的飘飘然，哈哈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而已。在下玄真门下乔染，也是个跑江湖的。”

　　他摆摆手，掏出破烂堆里的一个破乾坤袋，打算装了山鬼去鬼市卖个好价钱，他抬头发现那年轻人带着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转身要去摸动弹不得的山鬼：“乔兄，这是个什么精怪，好像只大号的绿毛兔子……”

　　乔染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抬手就抚掉了山鬼头上的黄符，山鬼咆哮一声，一下窜出好远，略过还未完全打开的乾坤袋，瞬间消失在了山林间。

　　乔染：“……”这人手怎么这么贱啊！

　　年轻人蓦地收回手，讪讪笑了笑：“对不住……对不住……”

　　乔染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经意间开口问道：“你来这里找什么草药？”

　　曲念愣了愣，随即笑道：“乔兄有所不知，我找的草药，专治丑病。”

　　乔染顿了一下，问道：“丑病？这是什么病？”

　　曲念笑容更深，他拾起脚边的竹箩筐，缓缓道：“歪鼻斜口，黑肤龅牙，满体横膘，哪怕是凶神恶煞的夜叉罗刹，也能修成一副闭月羞花玉树临风的好模样，我这一行，叫做‘美人骨’江湖上叫咱’铸骨师。’这次是金陵的客人叫我过去的，你想听听何为美人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