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9、取而代之

　　白石县因周围多山，山上开采出的汉白玉质地细腻，坚硬，是以官府在此开办了三个采石场，皇家的宫殿、寺庙、园林的建造无不是从此处取材。
　　也因为如此，白石县的人除了阳寿用尽之外，大多便是在开采石料时发生意外而丧命。因就生活在皇城脚下之故，这里的百姓世代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死了之后，魂魄亦是老实乖顺，鲜少有想要逃跑或害人的念头。虽如此，但总有魂魄不知白无常会来引他们去阴间，常常自己四处游走，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
　　不过一个时辰，归音和碧柔就找到了五个游魂。其中有个游魂方才十五，据他所言，他生前因年纪尚小，不能到采石场干活，便只好去山下捡一些废弃的石料来做些石雕售卖。有一日，他正在山下挑选石料，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刚抬头看，便见一块巨大的石头朝他掉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压得粉碎，吓得大哭，慌忙往家跑去。一到家，便看到和他相依为命的祖母正将一锅水吃力地抬到灶上。他几步跑到她身边，想将锅提起，不料却见双手穿过了锅耳！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终于明白他们已是阴阳两隔。
　　他问归音自己能否投胎在白石县，来世再让他来照顾她，伴她至离开人世的一日。
　　按照他生前所为，无疑能投生凡人道，但至于投到何处，却是归音无法知晓，亦无法左右之事。但他的拳拳孝心令归音心有触动，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终于，她点头道：“我帮你。”
　　少年眼眶一红，忙要跪下给她磕头，却被她拦住了。
　　碧柔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回去的途中，归音突然停了下来。
　　碧柔还没开口询问，便听她对她道：“你先带他们回去，我再去个地方。”
　　碧柔一听，急了，“你要去哪儿，可别又闯祸......”
　　不等她说完，归音已经没了人影。
　　还未到寅时，天空仍旧青黑，是凡人酣睡的时辰。可皇城典阳的一户刘姓人家却灯火明亮，两个男子正在西屋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突然，屋里传来一道嘹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刘书国浑身一震，半晌未反应过来。
　　还是他爹刘展芳激动地拍了他一掌，他才猛然回过神，朝西屋里奔去。
　　屋子东北角站了几个妇人，她们围在床边，神情喜悦地向床上的女子道喜。
　　看到刘书国进来了，那稳婆连忙将孩子抱到他跟前，“恭喜老爷，是个男孩！刘家日后一定人丁兴旺，子孙绵延！”
　　到凡间看望前世的亲友是阴间大忌。一来担心鬼以法力来帮助亲友，会扰了凡人命数；二来怕凡人看到鬼后，扰乱了人间秩序；三来亦是怕鬼泄露自己在阴间的职位。
　　每日死去的人千千万万，即便做了鬼，也不知被派到哪个地方。即便和前世亲友被派到了同一个地方，也不一定就能碰上面。是以，在阴间团聚亦只能靠缘分。若因为一己之私，将自己于何处就职泄露，那其他人定然会竞相效仿。如此一来，谁还会轮回，世道如何能兴替？
　　归音深知此大忌，可她仍到司命仙君那里看了赤耳投生的地方，亦忍不住进了西屋。
　　抱在刘书国怀中的小人还不及他的两个巴掌大，哭声却大得似能将屋顶掀翻了。
　　归音轻轻地戳了戳他皱巴巴的小脸，笑道：“慕云，还记得姐姐吗？”
　　小人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哭得欢。
　　其实当年归音死后，曾偷偷回去过。只是阴间和天界一般，一天便是阳间的一年。当她回去后，原来住的房屋变成了酒肆，曾经熟悉的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当真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归音碰了碰他举在空中的小拳头，而后施展法力，离开了刘家。
　　回到阴间后，见碧柔正坐在房门前，看样子是在等她。
　　归音知道她想说什么，想绕道，可房间就一个门，除此无路。
　　果然，碧柔站起道：“你......轮回是酆都府管的事，你就算想帮也帮不了啊！更何况，改变投生地点的事，从来都没有先例！”
　　归音道：“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总归要去试试！”
　　碧柔知道她固执，但凡决定的事，少有反悔的。所以，她也并未真的要浪费口舌去劝。
　　“那你打算怎么做？”
　　归音也不瞒她，“我要去天庭一趟。”
　　碧柔一听，险些跳起来，“你又要——”
　　“嘘——”归音忙截断她的话，“小点声！若是让别人听见，我就去不成了！”
　　对于上天庭，归音已是轻车熟路了。
　　从天门前左拐，过一条鹅卵石小径，便见一条三丈来长的栈桥。栈桥四周烟雾缭绕，仙亭假山遍布，是仙君们的消遣之处。再往后，便陆续出现了一幢幢汉白玉建造的房屋。这些房屋，便是仙君们的住所。
　　归音正要往一幢门阔三间的房屋走去，冷不防听到了脚步声，她连忙躲进了一座假山后。
　　脚步声渐近，而后，见两个仙婢从北面走来。
　　只听左边的蓝衣仙婢道：“我昨日见你和九泽仙子拿了许多药过了朱雀桥，可是有哪位神仙生病了吗？”
　　右边的紫衣仙婢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心翼翼地巡睃了周遭，小声道：“此事可不能随便说！”
　　蓝衣仙婢忙压低了声音，“究竟怎么了？”
　　“不是生病，是受伤。”紫衣仙婢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轻声道，“你可听说前几天和魔族大战的时候，北逸神君为阴间一个小鬼挡了赤焰球的事？”
　　蓝衣仙婢点头，语气怪异道：“听说了，也不知是哪个小鬼有这么大的福气？”
　　紫衣仙婢道：“是哪个小鬼我不知道，但北逸神君因此受了伤，我却是知道的。”
　　蓝衣仙婢一惊，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紫衣仙婢知道她心中所想，道：“赤焰球再怎么说也是极阳的法力，别说你我，即便是四仙受了，也要魂飞魄散的。神君以前被祝融烈火伤过，现下又受了赤焰球一击，自然也会受伤了。”
　　蓝衣仙婢神情又换作担忧，“那神君伤得重不重？”
　　紫衣仙婢道：“倒也伤得不重，只不过九泽仙子说，他体内的极热之气过盛，需到一个极阴之地调养。否则，神君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呢......”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了。
　　归音仍自震惊，回不过神来。
　　北逸神君竟因为她受了伤！那日她还暗暗观察了他一番，见他面无痛色，身姿依旧挺拔，便觉那赤焰球并未伤到他。未想，他竟是受了伤的！
　　等等，归音回过神来，极阴之地？
　　若说这世上阴气最重的地方，除了阴间，便再找不到第二处了！
　　不知为何，她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高兴和期待了。
　　司命仙君正躺在藤编摇椅上闭眼休憩，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神情可谓是悠闲至极。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瞬间丢了扇子，迎了过来。
　　“归音！”他乐呵呵道，“我的小归音啊，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茶？”
　　都说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可归音认识的神仙都极喜欢人间的事物。年轻的有司晨仙君，喜好喝酒，但酒量却令人不敢恭维。老的便是面前的司命仙君，已有三百万八千岁，可却嗜“茶”成性。归音每每有事相求，便带几盒茶来给他，保管有求必应！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方形木盒，笑道：“极地雪莲茶。”
　　司命仙君一把拿过，难以相信，“当、当真是极地雪莲茶？”
　　她故作稳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比了个手势，“六窨。”
　　司命仙君惊喜万分，嘴巴险些要咧到脑后去了。
　　这极地雪莲五百年才开一株，已属难得。而这极地雪莲茶便是由岭南毛尖和雪莲窨制而成。每窨制一次，便要耗掉一棵雪莲，是以，一窨极地雪莲已是极品，而归音拿来的这盒却是六窨！再者，制作此茶的都是凡人，要经过多少代的传承，才能凑到六棵极地雪莲？此茶之珍贵可想而知！
　　司命仙君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博古架上，回过身后，方才疑惑道：“如此难得的茶，你究竟去哪得来的？”而后凑近她，小声道，“该不会是......偷来的？”
　　归音本要坐下，闻言，猛地站直了身子，“什、什么偷？我这是借来的！”
　　司命仙君连忙闭了口，既然她说是借的，那便是借的吧！若再问下去，怕自己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收这份礼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样一番大礼，我不是白收的吧？”
　　归音嘿嘿一笑，将那凡间少年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要帮他投胎，可也要看看那老人家还能活多久。不然那少年投了胎，老人家又来了阴间，岂不是白费苦心了？”
　　司命仙君听罢，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簿子下来，“这是白石县百姓的命簿，你可知那妇人叫什么？”
　　归音道：“康由氏，由慧。”
　　司命仙君两指从一排排文字上划过，又翻了几页簿子，最后手指一顿，“康由氏，阳寿尽于原王朝二十六年巳时一刻，逝因：大雨肆虐，房屋坍塌而亡。”
　　“原王朝？”归音疑惑，“如今的皇帝不是朱姓吗？”
　　司命仙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神情道：“朱王朝早就被推翻了，当今凡间的皇帝姓原，叫原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