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10、无垢方

　　“原臻？”归音喜出望外。大约只是一个多月前，那还不及她腰高的小儿，如今竟然是凡间的皇帝了！不知他的家仇可报了？那句“如此朝廷，有朝一日定会被取代”似乎还在她耳际回响。
　　她问：“现在是原王朝几年？”
　　“十三年。”
　　如此说来，康由氏还可再活十三年。十三年在阳间已不算短，可在阴间便只是十三天。她要如何帮少年投胎到白石县还毫无头绪，十三天又能做什么？
　　她拿起桌上的笔，看着司命仙君手中的命簿，朝他挑了挑眉。
　　司命仙君却是吓得赶紧一个转身，母鸡护子一般将命簿护住了，“你可别胡来啊！”
　　她道：“六窨极地雪莲茶！”
　　“不行，不行！七窨，八窨都不行！”司命仙君异常地坚定，“擅自改动凡人的阳寿有违天规，轻则革职，重则要去看管三舍焰火境的啊！”
　　她只好将笔搁下，“那就没别的办法让康由氏再多活几年吗？”
　　司命仙君道：“这凡人的阳寿是天命所为，普天之下，能修改的只有北逸神君一人。但这修改亦是为了大局而为，非个人小情就能修改的。我也提醒你啊，千万不要在阳寿尽那日去救康由氏，否则你这算是违反天规，是会被天庭重罚的！”
　　他之所以敢轻易让归音看凡人命簿，便是知道天命不可违，她看了也不能改变任何事。
　　归音蔫坐在椅子上，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能力如此微小，小到似乎除了喂饱自己，便再做不得其他事一般。
　　司命仙君亦是叹了口气，坐在茶几另一侧，“都说修仙好，法力高强，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可我活了这么久，却未觉出做神仙的好处。吃亦可，不吃亦可，睡亦可，不睡亦可，如此活着，又有何乐趣可言？”
　　归音心中赞同。做鬼尚且还需吃东西，需要休息，说来应当是比做神仙有意思。可每年去投胎的鬼多不胜数，大都是因为再也受不了这一成不变却又永无止境的日子了。
　　司命仙君拿起蒲扇，边摇边道，“我不过才活了几百万年，人家北逸神君却是活了三万万年！活了这么久，什么事也都看淡了，没有悲喜，也没有爱憎。说好听了，便是清心寡欲，说难听了，跟铁石心肠又有何异？五百万年前，姬瑶仙子对北逸神君的爱慕天下皆知，犯了错还不是被神君罚去看管三舍焰火境了？”
　　归音心中一动，“姬瑶仙子？”
　　司命仙君道：“我那时还在凡间修炼，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她爱慕北逸神君，日日守在他身侧，后来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便被神君惩罚了。”顿了顿，声音一低，道，“但也有传闻，说北逸神君其实也是喜欢姬瑶仙子的。否则，当初姬瑶仙子掉进祝融珠里，神君又为何会进去救她呢？”
　　不知为何，归音心中有些不适，却仍是强笑道：“我还以为神是不能喜欢别人的，可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可以？”
　　“自然可以！”司命仙君道，“只是他们的心是天底下最硬的东西，从来都不曾见过喜欢什么人。北逸神君和姬瑶仙子之间，也是底下人的臆断罢了，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归音再问，却也问不出什么了。姬瑶在五百万年前便离开了天庭，她的事，司命仙君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临走前，归音觉得有些亏。上次她来打听赤耳投生的地方，才用了两盒百年普洱，此次用了一盒极地雪莲，却只换了康由氏逝去的时间。司命仙君怕她把茶拿走，便承诺答应她一个条件，等她想好要什么了，再来找他兑现。归音觉得也不赖，便佯装勉强，答应了。

　　回到阴府，还未等她去找鬼王，鬼王便让人叫她过去了。
　　她以为是事情暴露了，一进到衙堂，便扑通跪在了地上，“我错了！”
　　鬼王叹了口气，挥退了堂上的人后，过去扶她，“这事也不能怪你。”
　　如何不怪她？主意是她想的，事情是她做的，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谁能料到赤耳会突然袭击你，就算不是你，北逸神君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归音一愣，原来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鬼王以为北逸神君受伤一事她已听说，她却以为她“借”他的极地雪莲茶被他知晓......
　　她站起身，拍了拍染了灰尘的裤子。
　　鬼王又道：“鬼帝告诉我和阎王，北逸神君明日就会来我们阴间疗伤。北逸神君喜静，在天界时，也只有一名仙婢伺候。这次来阴间，只有他一个人。鬼帝的意思是，既然是因为你受的伤，就派你过去照料，直到他离开阴间为止。”
　　归音闻言，手竟然控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鬼王心疼道：“北逸神君虽然是三神之首，但德高望重，不会苛责下人，你也不用太害怕了。”
　　方说罢，便见归音抬起头，眼睛雪亮，脸上尽是掩不去的喜色，“鬼帝明智，我今晚就收拾东西！对了，神君要住在哪？”
　　原以为她是害怕，没想却是兴奋！白费了自己的心疼！
　　他的八字胡又被吹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住在无垢方！”
　　天下阴气最盛的地方是阴间，阴间阴气最盛的地方，是无垢方。那里流窜着一群连酆都府都拿他们无法的恶鬼，他们不但吃人，亦吃鬼。是以，便是连归音这样的鬼差都不敢轻易踏足。
　　可若是段北逸在，想必恶鬼们只会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归音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鬼王这会儿又有些担心起来，“就算北逸神君人和善，可你也不能太没有规矩！不该问的不要问，老老实实做事......”
　　若鬼也有心跳，归音觉得的心跳声怕是大得如同雷鸣了。
　　鬼王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可她却并未听进去多少。
　　“......在我面前，你没大没小我也不罚你，但是在北......”
　　“知道了！”归音仍是按压不住心中的高兴，说了一句“我去收拾东西”，便如兔子一般溜走了。
　　鬼王将还未说完的话生生吞了下去，起先还不知道她怎么如此兴奋。现在倒想明白了，北逸神君何许人也？掌管四海八荒的至高无上的神，能近身伺候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他仍担心，以她此种顽皮的性子，不要触犯了北逸神君才好啊......

　　“嗯——好香的肉啊......”一长着两根两寸勾鼻獠牙的青面鬼深吸了一口气，嘴里不住地流下浑黄的唾液，神情贪婪而阴狠。
　　他身边一个象鼻豕脸的黑面鬼兴奋地舔了舔牙，搓着手道：“好久都没吃肉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大吃一顿！”
　　“来了，来了！”青面鬼小声说罢，和黑面鬼相继隐了身。
　　鬼王说段北逸将于辰时到达无垢方，此时还有一个时辰便是辰时，归音便想着先来打扫屋子。她心道，无垢方虽有恶鬼，但她也不一定能遇上。即便遇上了，她也有鬼王给的“云纹木牌”护身。
　　无垢方阴云滚滚，瘴气弥漫，沮泽和血河星罗棋布。若运气不佳，还可能遇上万啮坑。坑里的东西虽各有不同，有时是一群饿鬼，有时是血虫水蛭，但一旦落入其中，都要被啮骨食肉，痛苦至死。可最令人害怕的并非是坑里之物，而是它并非固定在某一地，可像人一般行走觅食。不过，它行走的速度并不快，若及早发现，大都能将它甩开。
　　归音便是刚甩开一个万啮坑，还没喘口气，便觉双肩搭上了黏糊的手。她迅速转过身，使力劈出一道法力，将那两只手连肘砍断。而后，便见一青面和一黑面鬼现了身。他们被砍断的手，却在眨眼间长了出来。
　　“就这点法力，看来是阴府的鬼差了！”青面鬼的两根獠牙相互碰了碰，“叮叮”两声像是筷子碰撞的声音。
　　归音心道自己倒霉，方进来片刻，便接连遇上了万啮坑和恶鬼。
　　她睨视他们道：“我是阴府的鬼差不假，但你们却不知道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青面鬼和黑面鬼对视了一眼，犹疑地问道：“什么身份？”
　　归音颇有些神气道：“北逸神君的婢女！”
　　哪知两鬼听罢，却是哈哈大笑，“鬼王没教你吹牛吧？北逸神君的婢女怎么可能是一个鬼差？再说，北逸神君不在天庭享福，跑到我们无垢方干什么？”
　　归音本也没指望他们会相信，她不过是想要炫耀一下罢了。她左手伸入袖中，想将云纹木牌拿出，可不料却摸了一空！踏入无垢方时，她还特意检查了一遍，那时木牌的确还在袖中。她背脊发凉，猜测木牌应该是方才躲避万啮坑时掉了......
　　本来两鬼看到她像要掏出什么时，吓得都后退了一步。现在看她掏了半天，却仍不见拿出什么，当即没了顾虑。黑面鬼吸了一口唾液，瞬间朝她扑了过来！
　　归音急忙退后，却被身后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体失了平衡，往后倒去。惊呼还未出口，便觉腰上一热，一个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
　　她抬眼看去，便又觉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