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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有句老话说,走夜路的时候不要回头。那是因为每个人的肩头都各有一盏灯,你一回头,灯就灭了。

      而林灯,生下来的时候,左肩就没有那盏灯。

      “他很容易碰到脏东西。”夏可语这样说的时候,林灯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村里的老人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上学前还生了一场大病。”

      邹鑫鑫看了眼前认真看书的少年,疑惑道:“他能读懂书?我听我二姐说过,像他这种情况,多半是傻子。”邹二姐如今在三界卫生医疗中心工作,回到家里最喜欢讲各种疑难杂症,比如八尾狐尾巴移植手术、刑天头颅再造术等等。

      夏可语摇了摇头:“他不一样,他读书很好,高考是我们县城高中的第一名。”

      听到这话,司韶沉默不语,一手摸着下巴思考。而安夏则双手托着腮,睫下的阴影随着眨眼闪动,他仔细端详起林灯,半晌才下结论道:“他很聪明。他读书很快。”

      快到让人不能相信,仿佛只是视线轻轻一扫,就能记住一页书的内容。

      北辰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他微微抿起唇,下颌好看的弧度因紧绷而更加刚毅。安夏察觉到他的心思,侧过头来,以眼神询问。

      北辰摇了摇头,转而问夏可语,“伏大人如何说?”

      林灯:“说让我多吃点好的。”

      众人:“……”

      林灯不带感情的眼神扫过众人,然后低头看了看手腕的表,时针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他冷漠地对夏可语说,“该回去睡觉了。”

      安夏重回病知幻境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时间规律,与历史课上教的不同,幻境中的时间不会因为他的到来和离去而停止。

      所以当安同学一睁眼,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站在鲁隐公的门前时。他不仅丝毫不吃惊,反而暗搓搓侧着头,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一个老迈却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胡闹,胡闹。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才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

      安夏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臧僖伯谏观鱼。如果说鲁隐公的模范君主生涯,有什么荒诞、不合常理的事情,“棠地观鱼”绝对算一件,另外一件同年秋天发生的“六佾之舞”。

      鲁隐公五年是一个有趣的年份。

      春,公子息听说棠地有善渔者,可用弓箭连射多鱼。于是不顾一干大臣的劝谏,打着巡视防务的名号前去观赏。《春秋》曰:“公失鱼于棠。”白话就是,鲁隐公大老远跑去边境看热闹,面子里子是都不要了。

      秋,则更是离谱,后世有史学家更是评论说,先秦礼乐崩坏的源头正是公子息主持典礼时跳了“六佾之舞”。

      天子之礼为八佾,三公六佾,诸侯四佾,士大夫二佾。公子息身为诸侯却跳了六佾之舞,这是僭礼,《春秋》讥讽他为,“初现六羽,始为六佾。”

      让安夏始终想不通的,是公子息为什么要这样做?并且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全都发生在鲁隐公五年。求知欲就像四五六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下挠在了安夏同学的心上,他贴在门缝上的耳朵竖得更起劲了。

      臧僖伯的拐杖敲得砰砰响,他那篇著名劝谏文的最后一个音节已落地。可公子息没说一句话,他既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含糊怯懦地拿巡防边务做接口;也不像安夏记忆中那样,如和风细雨般安抚臧大夫。

      公子息沉默着,大殿中只有年迈老人因激动而大口喘气的声音,还有公子息极力克制的咳嗽声。

      “君上若是因为棠公子之走,而跟老臣怄气,大可……”

      哦,棠公子走了……棠生走了???安夏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顺便喝了两口鱼汤压压惊。一只手指将木门推开了一些,从偷听变成偷看。

      “臧大夫多虑了。”公子息高坐于厅堂之上,比上一次安夏见他,消瘦很多。他身披了一件鹤羽大氅,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睛低垂看不清神色。

      安夏见他嘴唇嗡动了一下,说了些什么。臧僖伯听到他的话,从脖子红到了脸上,整个人气冲冲地推门而出,把安夏撞了个趔趄,鱼汤洒了他一身。

      少年蹦跶着起身,拽着自己被打湿的一边衣角,哭笑不得。俗语怎么说来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公子息:“安夏,进来说话。”

      从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公子息就瞥到了门后安夏。这个少年半身鱼汤,苦着脸,狼狈得有些滑稽。

      公子息善意地嘲笑道:“这是什么新式做鱼的方法?”

      安夏环视四周,屋里只有他和鲁隐公两个人,四周的窗户关着,昏昏沉沉的,显得对方也毫无生气。说道:“你跟臧僖伯说了什么?他气得快冒烟了。”安夏说话间在鲁隐公座位的台阶下坐了下来,从脱下的麻鞋里倒出了一截鱼骨头。

      公子息不以为意说道:“他说云泽和雷池风景秀丽,我说既然他喜欢,就把这两处赏他做封地好了。”

      安夏了然,肯定是反对鲁隐公去棠地,臧僖伯说了什么云泽、雷池也很好的话,想让公子息转去离都城更近的地方出游 。

      公子息的鹤氅低垂在安夏的侧脸庞,羽翼洁白而丰满,让人忍不住……拔了一根。

      公子息:“……”

      “咳咳。”被逮了正着的安夏,尴尬地拿鹤羽挠了挠鼻子,说道:“那个……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公子息很感兴趣,自己跟着念了一遍,问道:“这是你家乡的诗?”

      安夏点了点头:“还有后半句,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那个诗人有和尚朋……”

      公子息:“和尚?”

      安夏抓狂,毕竟佛教是汉朝才传进来的,他不知道怎么向这位几千年的老祖宗,解释一个他们时代根本不存在的职业。安夏索性道:“诶诶,这不重要,反正这诗的意思就是,他在离别的时候劝朋友,不要到被俗人困扰的地方去。”

      公子息:“是了,他把自己的朋友形容成野鹤。你们那的人很有意思。”

      安夏点了点头,只听到公子息继续说:“那他们是怎么形容我的?”

      安夏:“你当然是个好君上,外与邻国……”

      “我是说,”安夏感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骨骼分明又有力量,膈得他肉疼。公子息目视着前方,此时夕阳正从鲁国王宫的宫墙中徐徐落下,灰石墙在金色余晖的掩映中沧桑而静默。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时间都静止了。

      他像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风起云淡地问安夏,

      “我是说,我死后是如何形容我的?”

      “我的谥号是什么?”

      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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