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蓝樄

11、凌霄（五）

　　封亦景的皇兄封亦尘尚在位的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繁荣昌盛，但是在女将军温落和战神温一宁相继去世后，封亦尘宛若一夜之间衰老，无心政事，终是酿成大祸，封竹内政混乱，封亦尘无故驾崩，封亦景即位，重用陆家。
　　在那段不甚安宁的时期，白微的生活却算是圆满幸福。
　　白微是白府的嫡长子，自幼聪慧，伶牙俐齿，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凭着家世，学识和那张嘴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起来人缘倒是不错，那张脸又骗了不少小姑娘，说起白府的小少爷，那是矜贵，白府的大少爷，那是风流。
　　风流的大少爷在一年的花灯节上约了那群狐朋狗友一起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吃吃喝喝，亥时才跌跌撞撞地从酒楼出来，微风一吹，清醒多了，他走过相逢石桥，偏头一看时，河边有两个男子和一位姑娘，披着披风的男人蹲在河边，放下三盏莲花灯，小姑娘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最后一个少年像是侍从，站在一边。
　　许是那夜月色太美，白微怔怔地站在桥上，看着他们。
　　小姑娘有些委屈：“哥哥，夫人她现在才让我们出门，花灯表演早就结束了。”
　　披风少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纤纤想看吗？回去让梧桐给我们弄一个小型的花灯表演，好不好？”
　　小姑娘点了点头，童声清脆：“好！”
　　侍从少年上前几步，拉紧披风少年身上的披风：“少爷，注意些身子。”
　　披风少年轻声咳了几下：“我们回去吧，今日出来不过是透个气，太久没带纤纤出府了。”
　　侍从少年扶起他：“不怪少爷……是夫人太过苛刻。”
　　披风少年似乎是笑了：“无事，那些深宅的事情，本就如此。”
　　他拉着侍从少年的手，慢慢站起来，余光看见站在桥上的白微，歪头朝他微微莞尔，映着盈盈灯火，他眸中像是藏了千万星辰，轻轻摇曳，也是极亮极美的。
　　白微喉结一紧，眼睁睁看着主仆三人渐行渐远，不见了踪迹。
　　之后，他找了许久，再也不见少年。
　　第二年，白府照例去寺庙祭拜，后院除了有一颗巨大的姻缘树外，还有一片梨花树，那年正是梨花盛放的季节，他站在院门口四处徘徊的时候，目光里一抹雪白的衣角夺了心神。
　　像是才子佳人的初遇，不过他不是真正的才子，佳人反而是个男的。
　　凌霄奉府里大小姐的吩咐去剪一枝梨花插在大小姐屋里，这是常有的事情，来了寺庙，不过是换个地方使唤他罢了，他若是听话点，日子自然也好过些。
　　白微一眼就认出他是花灯节相逢桥下的披风少年，大概这就是说书人口中所说的。
　　有缘千里来相会。
　　凌霄也看见站在门口的白微，知道今日白府也来寺庙，他远远的看了一眼传说中的白大少爷，果然是一表人才，现下里也认出他来，浅浅一笑，微风乍起，吹落的雪白梨花如雨纷纷而下，落在凌霄肩上，吹皱一湖春水，美人如玉，白微轻轻勾唇。
　　凌霄拿着梨花就要离开，白微一愣，心里一急，几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在意识到凌霄比自己想象要瘦弱的时候，猛地放轻了力道。
　　他吞了吞口水，第一次手足无措：“你叫什么？”
　　凌霄微微疑惑，却还是笑脸相迎：“白少爷，我叫凌霄。”
　　那天晚上，白微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强迫自己不无故跑去凌霄的屋子，他反复念叨着“凌霄”，一遍一遍，像是要将他的名字融进血骨中，生生世世不分离。
　　第二天，白微就去庙里点了自己和凌霄的明灯，交了一万两银子，特意嘱咐要放在同一个柜子里。
　　他白微就是这样，对自己想要的人就是千般万般的好。
　　回了白府后，他就三天两头往凌府跑。
　　凌霄身体不好，年幼时烙下病根，他便拿出自己能够拿出的所有药材给他煎药。
　　凌霄最疼爱妹妹凌纤，他便爱屋及乌地千般疼爱凌纤。
　　凌府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全部尊称凌霄一声“少爷”。
　　刚开始拒绝的凌霄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渐渐接受他的好意，他们一起下棋，写诗，游湖，凌霄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身体也渐渐好起来，大夫说，只要这样养着，总有一天会好的。
　　白微欣喜，但是事情也在向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每和凌霄多接触一点，他的喜欢就多一点，深深的喜欢终于变成浅浅的爱意，一点一点加深。
　　白微的目光越来越深情宠溺，可是他不敢说自己喜欢凌霄，他害怕对方的拒绝，恶心。
　　他将自己的心思藏在心底，唯一一次忍不住说出来的时候，也是开玩笑。
　　他脸上笑着，心里苦涩：“阿霄，如果你是女子，我一定娶你。”
　　凌霄一怔，莞尔，几分真假：“若我是女子，也定嫁你。”
　　东窗事发，他的喜欢被父亲诋毁的一文不值，年少气盛，他不服，带上盘缠，半夜翻墙去找凌霄，在保证凌纤一定没事的情况下，他向凌霄提出私奔。
　　他甚至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决定以后还是要护凌霄一生一世。
　　但他没想到，少年答应了。
　　他们隐居在竹林里，过起了平常夫妻的生活，偶尔白微会偷偷摸摸去看望凌纤，他们的感情没有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白微依然用一颗热烈的心，像最开始的那样爱着凌霄，他把自己自小带着的玉佩给了凌霄。
　　他们又认识了传说中的神医六曲，六曲自愿帮凌霄治病。
　　白府只对外声称，白大少爷出去游学了，至于凌霄，凌府没有管他，以为是白微顺便带着凌霄一起离开了，凌纤则被白微留下来的人好好护着，依然没心没肺的活着。
　　他以为这样他们就可以过完一生，直到路上遇见那群狐朋狗友。
　　习旭本是那群人里和白微关系最铁的朋友，提议要去看看他和凌霄。
　　白微拒绝了。
　　于是他被打了一顿。
　　被打的时候他有点懵，随即还手，但是寡不敌众，他身上中了几刀，白大少爷身娇体贵，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是他依然撑着回到了竹林里的小屋子。
　　他崩溃了。
　　他看见那群人一个一个站在屋里，都在欺辱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凌霄每一声的闷哼，哭腔，啜泣，都狠狠地砸在他的心房上，搅成一滩血水。
　　他想冲进去，腿一软，被六曲拉到一边。
　　他红着眼眶，嘶哑着声音问六曲：“为什么不救他……”
　　六曲低下头，神色复杂：“我不会武艺，他们带了人来，而且，我从来只有救人的药。”
　　白微若如死了一般躺在地上，他现在已经虚弱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脸死灰地听着里面男人的辱骂，嬉笑，指甲狠狠掐在肉里，泪水一颗一颗的砸下。
　　六曲还在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等所有人走后，六曲扶着他走进去，凌霄颤抖着，还在朝他笑。
　　白微想骂他：你笑什么！你他妈笑什么！
　　看到他的时候，只有簌簌留下的泪水。
　　“白微……别哭了……记得……替我照顾好纤纤……”
　　凌霄看着他，一身青紫，一脸泪痕，满目眷恋，满眼狼藉，终是无神，他手里捏着的玉佩落在地上，轻易地碎成几块。
　　白微一直不知道，那块玉佩那么容易碎。
　　后来又传来白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白微一度想自杀，但想想那些欺凌凌霄的人，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不甘心。
　　他粘补好玉佩，但是还是少了一角，就像是他的心，他的世界一样。
　　白微拿着六曲的指环威胁他，制毒，用尽手段保存好凌霄的尸体，让他做人皮面具，自己伪装成凌霄，白微回了凌府。
　　他意外得知，那些狐朋狗友的主意，是凌府夫人出的。
　　于是，他疯狂的一个一个弄死了他们，留下凌纤，留下半条命的凌大人。
　　他曾在外祖父家见过自己的弟弟白苏，知道外祖父将他保护得很好，于是他继续做着凌家的生意，一桩一桩，为凌纤铺好以后的路。
　　六曲的人皮面具做的真实，但是保存时间不长，隔一段时间就要把他抓过来。
　　凌霄曾经的小侍从梧桐也跟着白微做起生意，他知道一切，对凌霄确实衷心，剩下的几个狐朋狗友也是他处理的，在赌场做起账房先生，成为钱先生。
　　要说他为什么现在开始杀人，大概是因为，凌家的生意已经可以让凌纤挥霍一辈子了，刚好陆尧回朝，而他等待的时间也够长了，他怕，下一世的凌霄已经出生，自己赶不上。
　　他让六曲制完最后一次合欢散后就把指环还给他了，六曲是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他这一威胁还是好几年，于是他被下了毒，正如白微所愿，白微笑出声的时候，六曲骂他是疯子。
　　疯子弄丢了宝贝，就把夺取他宝贝的人，一个一个除去。
　　白微用最劣质的手段弄死了那年欺凌了凌霄的人，他暗中帮着那个屠夫劫了财，帮他避过所有官员，剩下的刀伤都是他一刀一刀添上的，锋利的匕首划开皮肉的声音让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做完一切之后，钱先生替他换了衣服，白微茫然，却有想哭的冲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孤独的呆在二楼，不敢点灯，一点灯，就可以看见他是孤身一人的。
　　他回了院子只能隔着冰柜看凌霄的尸体，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对自己笑了。
　　所以，白微在看见温尔的那双眼睛时，微微出了神。
　　多像啊……
　　他想在死的时候，看见凌霄的那双眼睛，在死后，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
　　白微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认识那群狐朋狗友。
　　最庆幸的事情是花灯节看见桥下的少年。
　　最难过的事情是弄丢了他最爱的人。
　　最期盼的事情是少年还在等他。
　　最后抱着温尔的时候，口腔中涌出鲜血，腹部绞痛，他眼前还是在小屋子的凌霄，他的爱人拿着微微沾湿的棉布擦拭他脸上的墨迹，满眼的温柔缱绻。
　　白微笑了，捏紧手上的玉佩，泪滴自眼角滑下。
　　阿霄，下辈子，我定要是女儿身。
　　定莫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