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你于海》余未名

4、7-8

　　七
　　杰夫犹犹疑疑地举起鞭子又立刻放下。“说真的船长……我不是……只是好久不抢实在手痒……所以一时嘴快……”
　　“够了，杰夫。这是命令。既然你还叫我船长，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罗伯茨的语气不容置疑，“动手。”
　　开始的几鞭并不重。鞭子轻轻擦过白色衬衫包裹着的身躯，那些末端的钩子甚至技巧性地完全避开了身体。罗伯茨低着头，发出一声嗤笑。“就这样？”
　　那仿佛点燃了杰夫脑袋里残存的那些酒精，把他的理智吞噬殆尽，他发出粗重的喘息，发疯一般地挥动鞭子。罗伯茨背部的衬衫很快成了残片，带着灼目的血红色坠落。围观的船员们发出惊呼，以雅各布为首的几个船员上前试图拉开发了疯的杰夫，被他们的船长抬起手来制止。“别动。”他的声音如命令他们升起或放下船帆时一样云淡风轻，尽管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漆黑的海面上一片寂静，只有九尾鞭破空的嗖嗖声和它接触皮肉时发出的劈啪声在交互着单调地回响。杰夫那些开始杂乱后来机械的挥舞，使巴塞洛缪的背上密密地布上鞭痕，血珠大颗地飞溅滴落。咸腥的海风带不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额前的碎发在甲板上昏黄的煤油灯下投出阴影，把他的表情淹没在黑暗中。
　　好像有人在尖叫。片刻后，我意识到，是我在尖叫。“求求你住手……杰夫，住手吧……”破碎的语句在海风中扭曲成我自己都无法辨别的模糊片段。本能使我尖叫。而此刻理智与尊严唯一的作用就是阻止我在甲板上当场昏倒。巴塞洛缪还是如鱼一般安静，只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此刻关于痛苦的秘密。
　　杰夫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似的，突然抛下手中的鞭子，双腿一软跪倒在甲板上。雅各布冲上去把他拖起来时，我看见水似的液体从他指缝滴落。“船长……我……很抱歉……但是……我想……”
　　“别说了吧。”雅各布伸出食指在杰夫唇上一按，和其他几个人一道把他拉走了。
　　粗糙的麻绳已经深深嵌入巴塞洛缪的手腕，他不得不唤来两个船员帮他解开。之后，他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搀扶和治疗，摇摇晃晃然而无比坚定地向他自己的路走去。船长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哪怕一丝软弱，只有在暗夜无人处默默舐尽伤口的鲜血。
　　而我，在仅仅持续一刻的慌乱后，找到了那个我需要的秘密。如此简单。
　　八
　　当海盗船长终于回来推开他自己舱室的门时，他看见我只穿着衬衣，并且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他的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嘴角牵出一个略带倦意的笑容。“这真是……一个诱人的邀请，只是我美丽的公主殿下啊，您也看到了，今天我实在是力不从心……”
　　“我只是来帮忙包扎伤口的。”我逐一拿起绷带，剪刀和伤药给他看。
　　“原来是金发伊索尔德大驾光临，只可惜我比不上特里斯坦。”他仍然带着微笑。
　　“我想我的头发是棕色的。”我挑眉。
　　巴塞洛缪仍然站在床边望着我，又叹了口气。“说真的，尊贵的公主殿下，这恐怕不是您第一次闯入某位绅士的寝室了吧。”
　　“对于绅士，抱歉，确实不是。但……”我压低了声音，向他靠近，“要说一位女士的话，这的确是第一次。”
　　那一霎他，或者不如说她的脸色极为精彩。
　　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唇边挂着戏谑笑容在床边坐下。“那么，聪慧的公主殿下啊，您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伸手从她脸颊上轻轻掠过。是粗糙却柔软的触感。“你的脸，对一位绅士来说过分俊美了。”
　　她挑了挑眉。“我把这当作恭维而不是解释。”
　　手指蓦地下滑到胸前，触及却不触碰。“亲爱的，一件衬衫可遮不住什么。”“我想那些宫廷里养尊处优的绅士并不需要发达的……肌肉。”她脸色未变，兀自辩解，耳根的红色却悄悄蔓延。
　　手回到光洁纤细的颈部。“你摘了领巾。”“好吧，这可是个大疏漏，但……可能只是不明显罢了。”
　　算是已经承认了。
　　“暂时随你怎么说吧，转过去，先让我给你看看伤口。”她背过身去，慢慢开始解扣子。我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别动，拿小银剪刀三下两下剪开已经不成样子的衬衫，从她身上扯下扔在一边。她低下头，把双臂交叠在胸前。
　　我看着她的脊背。她已经洗去了大部分血迹，所以看起来不再那么骇人，一条条直白铺开的伤口却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我尽量不去想，在船上淡水配给限量供应的情况下，她用的是海水还是朗姆酒。
　　“还有，你把淡水配给都用来泡红茶了，并且你也从来没喝过那些朗姆酒。”“个人喜好而已。”我大把大把敷着伤药，她咬着牙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还有你的衣着，谈吐……”“这就是他们为什么称我为准男爵。”她把某个词咬得很重。
　　啧，都这样了还要嘴硬。
　　“那么，对女士的尊重？”“我认为公主殿下的社交圈中不缺乏绅士？”
　　“听着，我说的可不是那种虚情假意。我是说发自内心深处的对一位女士个人能力的欣赏和尊重，而非对她的容貌，身份，或仅仅是性别？”“……”
　　一阵沉默后，我发现我俩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好吧，我接受这个理由。还有吗？”“没有正常男人对我的魅力无动于衷。”“您还真是……自信呢。”她扑哧一笑。“我有自信的资本。”“我相信，公主殿下。”“玛格丽特，或者，玛戈。”“玛格丽特。”
　　我绑绷带的手略略加重了力道。“好吧，玛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盯住她祖母绿色眼眸的深处。她似乎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明明疼得厉害，为什么非要一声不吭？”“只是……习惯了。”她抬起头，似乎有很多想说最终却还是低下头苦笑。
　　心口蓦地收紧，我默不作声地打上最后一个结。
　　半晌无话，烛光明灭。
　　她见我不走，有意调侃：“我以为玛戈知道我不是男子会大大失望呢。”
　　“如果说，我没有失望呢？”我含笑看她。
　　她一怔，询问式地直直看向我，目光中几分惊诧，几分狂喜，几分羞赧，还有几分我读不懂的苦涩。我几乎以为我要失败，但最终，她眸子里闪现出的，是澄澈的坚定。
　　“其实，我并不是无动于衷。”她微笑。
　　不知是谁吹熄那蜡烛，任黑暗吞没一切欢愉和痛苦。
　　待风浪平息，枕波涛入眠，耳畔她低语：“我的小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