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1920的月光

21、归来

　　时序慢慢移向五月，端阳在望。姜玉臣将军大捷夺回汉阳并移师与西南军合围的消息让整个穗城为之一振。全城上下欢欣鼓舞，各行各业的商铺都相继复业重振旗鼓，小贩们也倾巢而出，一时间到处都是卖雄黄酒的五彩缕的卖粽子粽叶的，虽然城门还是紧闭，市面上倒也恢复了一点繁荣景象。

　　云舒终于收到唐颂之的平安信，说是一切顺利，端阳前就会到埗，心中大定。那人写信报平安也不老实，偏要在信尾添句什么舒心似我心，又说什么此情无计，真真不知所谓。现在特派队已班师回朝，料想姜夫人已从芷园回府了，遂吩咐福伯备上厚礼，什么珍珠末，猴枣，川弓白芷，连库房里仅剩的二两金丝燕也一并送去，权当给姜夫人和小胖墩压惊。

　　这天早上特里莎和牧师特地登门送上喜帖。原来趁着这阵太平，牧师和牧师娘想着让特里莎和汉斯先结婚。万一以后时局动荡，留下或者回德国也好共同进退。

　　云舒很是欢喜，连忙道恭喜，拉着特里莎的手笑个不停。平时爽朗的特里莎倒是红着脸，害羞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群姐和翡翠送上茶和点心，也向牧师和特里莎道喜。

　　群姐笑道：“碰巧厨房今天就做了鸳鸯卷，这可不是应了鸳鸯并蒂，天作之合嘛，牧师小姐和汉斯先生一定会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牧师笑着向群姐拱了拱手：“我这个馋嘴的女儿真要多谢群姐照拂，四季糕点不断，嘴都吃刁了。到时候群姐也要来喝一杯茶。”

　　群姐摆摆手：“这可折煞我了。”

　　云老爷将牧师请到书房谈天，留下女孩子在客厅嘀嘀咕咕说话。

　　特里莎的婚纱想用牧师娘的婚纱改，穿妈妈当年的婚纱出嫁特别有意义。只是穗城里的外国裁缝都跑光了，本地的裁缝又不懂西式婚纱，都不敢接。云舒想起群姐有个姐妹是去美利坚参赞家做针线的，兴许有办法，就打发了车夫阿旺拉上群姐去找人。

　　两人边吃着点心边等回话。

　　特里莎咬着鸳鸯卷瞟着云舒：“什么时候轮到你呀？”

　　云舒笑：“你是主角呢，怎么就说到我身上？”

　　特里莎笑：“你别跟我弄鬼，谁不知道特派队下礼拜到埗？唐处长也应该上门了。”

　　云舒不置可否，夹起一块艾糍慢慢戳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有点飘飘摇摇前路茫茫的感觉？像你和汉斯倒好，一眼就可以看到白头偕老，那么笃定，多好。”

　　“你想说我们沉闷就直说！”特里莎给自己倒满茶杯，又往云舒杯里的铁观音加了点热茶，喝了口茶才说：“连我这个半唐番都知道你们要讲门当户对。你家这样的情形，你哥要兼祧你又要招赘，唐处长是蒋先生座下六门生之一，是那种做赘婿的人吗？你爷爷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这十画还没有一撇的事怎么和他老人家说嘛？现在到处都乱，城门又不开，什么药材都没有，库房都空了一半了。我们汉阳分号的事也要收拾善后，这千头万绪的，爷爷和我都愁死了。也是见一步走一步吧。”云舒低下头。

　　“要我说，唐处长也是有心的。当初听到你为了汉斯的事去芷园求人，心急火燎就想着搭救你去了。你们有什么共识没有？这通了一路的信，可有敲定了什么时间？”特里莎问道。

　　“什么敲定时间。”云舒脸一红，小碗里的艾糍被戳得千疮百孔，又托着腮，杏芳堂大掌柜的小女儿态娇嫩绵软。

　　特里莎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仰头大笑，云舒放下筷子对她连连拍打，自己掌不住又伏着桌子笑，满桌碗碟乒呤乓啷，热闹非凡。翡翠探了个头进来，笑着又缩了回去。厅外一阵清风吹过，庭前树影婆娑，偶尔一丝白兰花香透来，阳光斑斑驳驳透过满洲窗，温暖安宁。

　　礼拜三这天傍晚，云舒和爷爷从杏芳堂回家，刚进二道门，翡翠就迎了上来，背对着云老爷向云舒使眼色，眼睛眨得跟落了灰似的，云舒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待到回房换衣服，翡翠迫不及待地对云舒说：“小姐，刚刚唐少爷的那个长随上门投了拜贴，大红的！”

　　云舒一愣。穗城旧例，凡商议嫁娶纳吉建房弥月等喜事的都向门房投大红色的拜贴，丧事投白色贴，平日的拜贴一般都是米黄竹园纸。

　　翡翠又笑道：“那唐少爷一定是要上门来提亲了。”

　　云舒脸一红，说了句多事，就匆匆换好衣服下楼。

　　吃晚饭的时候，云舒偷偷看了看爷爷，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筷子头上就显了出来，一块百花酿丝瓜在碗里翻来覆去地就是送不进嘴。

　　云老爷用筷子敲了敲碟边，云舒连忙把丝瓜吃掉，又舀了一勺鸡丝银耳羹泡着饭囫囵咽下。

　　云老爷看得好笑，也不说破，只向福伯吩咐道：“礼拜天不出铺子了，中午晚上都准备宴席，你和阿群商量一下菜式，不要那些油腻的。花园各处也好好打扫一下，摆些鲜色的花。”福伯应了，云老爷想了一下，又道：“把那对走马宫灯拿出来挂在花厅外吧，白白放着老是不用也浪费。”

　　福伯含笑应好，立刻下去吩咐。

　　云老爷看向云舒，云舒忙忙低下头，嘴角的笑怎么都掩不住。云老爷笑着摇摇头叹了句：“女大不中留啊！”云舒的头垂得更低了。

　　五月初一，礼拜六，特派队终于抵达穗城。蒋先生亲自率近卫骑马出城门外十里迎接，新闻纸上倒也没有什么消息，后来只听得芷园彻夜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礼拜天一早，云府的大门刚刚打开，就听见官媒陈三姑著名的大嗓门：“恭喜云老爷贺喜云老爷！云家有女初长成，长成贵女百家求。内城和安里淮南唐府二房老爷携少爷上门提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