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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忆少年(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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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中的风越来越大,树叶被吹得漫天飞舞,李玄逸感觉自己跟着这个宦官好像走了很久的样子,原来草场上那些忙着巡逻的官兵也渐渐都消失不见了,那人步伐很大,丝毫没有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李玄逸想问问父皇他们究竟去哪里狩猎了,怎么走了这么远还没到。
“不对”李玄逸突然想起来,每年秋猎,他几乎都不曾出席,父皇虽然不满,但也从未在狩猎途中将他叫过去。而且往常秋猎的第一天都是在整个围场的的南边,因为那里猎物最多,可是这个宦官却带着他往北边走。
李玄逸这样想着,有了一种恐惧感,他迈出的脚步有些颤抖,稍微减慢了速度,直到最后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宦官的背影,似一棵松树挺拔、坚毅,步子一步一个深刻,完全没有宦官那种唯唯诺诺的感觉。“你怎么这样蠢”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前面的人发觉他停住了,转过身,不带一点表情,踩着落叶缓缓走过来,直到此时李玄逸才看清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样子,两道剑眉下的双眸了无生气却似乎有些悲悯,嘴唇紧抿着,双手握着拳头,虽然穿着宦官的衣服却依旧遮掩不了他不凡的仪表。李玄逸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但马上原本脸上的恐惧神色突然消失,歪着头笑了一下,“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叶珏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话,睁大眼睛,有些迷茫,他明明看到这个男孩刚刚满脸的惶恐,可现在却看不到丝毫害怕的样子。李玄逸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跑上前,发觉自己只到那人的肩膀,依旧亲热的搂住那人的胳膊,“哥哥你叫什么啊?在哪里当班?告诉我以后找你玩好不好啊?”那笑眯眯的神情好像真的是抱着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叶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而且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样的举动,他有些不自在的抽回胳膊,脸颊通红的喊了一声:“殿,殿下。”
李玄逸完全无视了他刚才的行为,重新抱得更紧了,一脸天真的问:“怎么了,哥哥?”叶珏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男孩,那双桃花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这双眼睛仿佛有能将人的灵魂吸走一样的魔力,“你在做什么?叶珏,你是来杀他的。”可是,叶珏又看了一眼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拿出藏在袖袋里的匕首,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孩子是会功夫的。
“哥哥,我母妃曾多次和我说让我活下去,但是我总觉得我可能随时都会死掉,好像很多人都希望我死去,明明我很乖啊。”男孩消沉的声音传到叶珏耳朵,“如果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我母妃就不会那样费尽心力的教我武功,我朋友也不会从小被送进宫来保护我,我好像从出生就是他们的累赘。”李玄逸依旧没有松手,好像是抱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叶珏,不论怎么样,记住你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杀了他。”那年的秋天也是这么冷,母亲浑身是血地躺在当时只有十岁的他腿上。
李玄逸感觉他抱着的人身体在发抖,有些战栗的问:“你,你怎么了?”突然眼前一黑,被叶珏抱在怀里不知走到何处。
“玄逸不见了?”李文煜回到驻地,听闻李玄逸被人带走,一怒之下将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摔到了地上,宫人们看到皇上震怒匆忙地跪在地上,“皇上保住龙体啊。”
李灵辛躲在一个角落不住的哭泣,本就有些疲倦的小脸挂满了泪滴。兰萤站在广安帝身边一直在打颤,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玄逸,玄逸,你究竟哪里去了?”突然头一沉,险些摔倒,李文煜及时搂住了她的腰,慢慢扶着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人。
“这么大的围场,上千名士兵守护,进来一个陌生人你们居然没有发现?还让他大摇大摆的将皇子带走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当的差?”整个屋子鸦雀无声,只是有细小的哭泣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
“今天是谁当职?”一位身着盔甲的校尉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回陛下,今天是臣当职。”
李文煜眉毛一挑,双眼狠狠地盯着他,“你就是这样保护朕和朕的皇子的吗?”右手使劲的拍了一下桌子。
“陛下,臣,臣,请皇上恕罪。”那人跪在最前边,不停的磕头,浑身不停的抖动。
李文煜也不再看他,一个松气坐在了椅子上,淡淡的说:“来人,拖下去,杖罚一百,革职。”
“皇,皇上”似乎是太久没说话,兰萤的声音有些沙哑,李文煜看着兰萤已经了无生气的双眼,脸上的一道泪痕好像诉说着刚刚她默默地流了多久的眼泪。她好像想说些什么,张张嘴又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低着头停了一会,最终还是抬起头。“皇上,一定是她,否则如此戒备森严,谁又能在随行的队伍中加了一个宦官而众人不知呢?”
李文煜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无根据的话不可乱说。”兰萤站起身想要再说些什么,“那年…….”
“安将军你先派人在围场周边进行搜索,距离他们离开也只有一个多时辰,应该走不远。”李文煜直接无视了兰萤,开始部署起搜救计划,兰萤双眸含着泪看着这个她今生唯一挚爱的人,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得很大声,不顾将门之女的威风,也不顾身为贵妃应注重的仪态,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满屋子的人惊悚的看着这个平时霸气又温柔的女子,李文煜看着她攥紧了拳头。
终于,兰萤停止了笑声,一步一步的朝李文煜走去,“莹莹,你先回自己的营帐,放心,玄逸一定没事的。”
兰萤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一直走到男人面前,说道:“皇上啊,你果然,是皇上啊。”说着停了一下,笑了,伏在他的耳边“他五岁那年我能独自护他一次,现在我就能护第二次。”说完便穿过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帝王帐,“煜哥,我明明早就应该知道的,你已不是原来的煜哥了。”
翠绿的竹林中,一间茅草屋孤独的立在中间,那屋里有些冷清,只有一张单人的小竹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小竹床上那个十二岁的红衣少年紧蹙着眉,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床边坐着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把来时的宦官衣服脱下换上了自己原来的黑色长袍,本来披散的头发也重新被黑色发带束起。低头看着那少年,想了一下,右手轻轻握住了那双紧抓被子的小手。“我究竟在做什么?”叶珏茫然的想。
自打十四岁开始以来,曾杀过老妪、杀过恶贼、杀过平民也杀过幼童,除了第一次杀人后做了一整年的噩梦,也有过无奈、也有过怜悯,但从未退缩过。其实这次也是怜悯的,本就是无知的孩子,无谓斗争的牺牲品,可,“我最终还是违背父亲了,可是”他想着握紧了那双手,无奈的说:“有点早了。”
“早什么了?”床上的男孩本来紧蹙的眉毛舒展开了,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手,挑着眉笑了一下,“哥哥的手原来这么粗糙的吗?”
叶珏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紧忙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没什么。”
李玄逸偷偷笑了一下想道:这位哥哥怎么这样容易害羞啊,我又不是女孩子。然后慢慢起身,环顾着看了看周围,感觉头还是有点疼,便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我说这位哥哥,下次打我时轻点呗,我这身子骨可经不住你这样的折腾。”说着朝那位独自害羞的人眨了眨眼睛。
叶珏脸更红了,他突然有点怀疑这人真的只有十二岁吗?怎么,这样, “轻浮。”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说好哥哥,我怎样就轻浮了?我什么也没说啊。”李玄逸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原来哥哥你是这样的人,你说我轻浮其实是因为你想到了什么吧,还说我,哼?”他突然发现逗这位比自己年长的哥哥很是有趣。
这真的是资料上所写的“活泼乖巧,温文尔雅”?叶珏认为等回到庄里可以让那个写调查的人重新去学习一下了。
“我是来杀你的。”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个坐在床上托腮朝着他微笑的男孩。
“我知道。”李玄逸说到,“不过你现在不会杀我了不是吗?”
叶珏突然回身盯着他:“可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即使你会功夫,我要杀你依旧易如反掌。”
李玄逸看着这个故意装着凶狠的杀手感觉很可爱:“你如果想杀我,早在围场就动手了,何必大老远把我带到这里来。”说着下了床,四周无事的随便看了看,“这里不是围场附近了吧?诶,对了,杀手哥哥,你叫什么啊?”
叶珏并不想告诉他名字,等到时他重回皇宫,断不会再有联络,何必将自己本名告知,可是,他看了看那个男孩的眼睛,“第二次了”叶珏心想,已经第二次了,因为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违背自己最初的目的,无奈的说:“叶珏。”
“叶珏?”李玄逸喃喃地重复一遍,“你是淩叶庄的?”
叶珏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小孩,似乎远没有那么简单,得知自己要杀他没有丝毫的胆怯,见面不到半天却令他失态多次,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就知道自己来自淩叶庄了吗?
李玄逸确是没有多想,坐在一个竹椅上,一脸天真无邪的说:“我母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和我说江湖上的那些门派,特别是淩叶庄,‘道即自然,义侠天下’可是你们的门规?你们都以叶子作为标志,我看到你的剑柄上就有一片叶子的图案啊。”说着抬起下巴点了一下叶珏放在桌子上的长剑。
“不过,我母妃说,你们淩叶庄重一个‘侠’字,先祖开疆破土时,你们当时的庄主曾助其一臂之力,后来却多次推脱了朝廷给他的封赏,无奈只给他一个‘叶定侯’的名号,虽为江湖门派但也享王侯待遇,。”
李玄逸真的是有些不明白,挠挠头,继续说:“不过你们不是从不掺和朝廷的事吗?那究竟为何要来杀我?我曾经冒犯过你们吗?”他是真的在认真的思考着。
“家父曾受人恩惠,只是想以此来报恩罢了。”叶珏背过身,不再看那双眼睛,略含下颌“淩叶庄内部早就变了”他无奈的想。
“哇,你是淩叶庄庄主的儿子?那也就是下一任的‘叶定侯’了?”叶珏听到这话握紧拳头,想了想又放松了一下,“你的话好多,快休息吧?”叶珏是真的感觉这半天和他说的话比自己以往一年说的都要多。
李玄逸看了看那个背影,嘟囔了一句:“我话才不多呢?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我还没有什么江湖的朋友呢,母妃就有好多。”
“朋友?”叶珏有些伤感的想,做我的朋友可是会短命的。
“啊,”突然李玄逸一声尖叫:“母妃?既然你不打算杀我了,为何不把我送回去啊,反而带到这…….这是哪里?我母妃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很着急的。”
叶珏转回身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让他安心吧:“你以为杀一个皇子这样重要的事会只有我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