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苗疆丫头

9、第 9 章

　　办公室里，成又华整理着办公桌，拿出文件夹和哨铃，像往常一样准备去训练。拿着水杯往饮水机处走去，饮水机搁置不了杯子，只好弯着腰接着。起来时感觉一阵眩晕，陈乐看着明显不对，忙上前询问，几个老师也关心着，成又华忙笑大家大惊小怪的，还调侃着人上了年纪了。正好铃声响起，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去上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只有陈乐留了下来，眉头已经皱成一座小山了，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刚才还笑着开玩笑的成又华此时尽冒着虚汗，拿着杯子的手有些颤抖，几滴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杯里纯净的水，两腿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就要倒下去。陈乐吓得丢下手里的东西赶紧上去扶住他。杯子砸在地上，和着那水成了碎片了，那声音如此尖锐。
　　“又华！来……”
　　“陈乐，”他用尽力气喊住想要喊人的她，“等等！”
　　“成又华，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陈乐，我知道。”声音由怒吼变成哀求，“我知道，但是，等等，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不可以，现在马上去医院！”
　　“阿沫，阿沫来了，陈乐，你知道，阿沫今天会过来，他来了。”强忍着疼痛真诚地望着眼前这个四十几年的朋友。
　　“你，你会……”纵是将这世事看得透彻，也不忍看着朋友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对不起，我该阻止你的，说什么我都不该让你这么做的。”
　　“我很感激，只是这辈子还不了了……”
　　“不要说这些了。”
　　“可是，陈乐，阿濡，阿濡他，我要拜托你了。”他顿了顿，“我知道，这是多么无礼荒唐，多么自私，可是我还是要说，看在两位父亲的份上，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看在四十几年的交情的份上，阿濡，这孩子，就拜托你了，她们母子就拜托你了。”他紧紧地抓着陈乐的手腕。
　　“……好，我答应你。”声音不大，却来自心底深处。
　　陈乐从来都不是轻浮的人，他知道她这个承诺的分量。两行眼泪顺着那已经虚弱至极的脸颊流下来，“下辈子，我成又华做牛做马，再来还你。”
　　“不要说了……”陈乐郑重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懂，此刻彼此再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扶我起来。”在陈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向办公桌，抽出纸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拿出药片，和血而吞。许是药力起了作用，状况比刚才好转了些。
　　整了整衣裳，拿起那陪伴自己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哨铃和文件夹，重复着不知走了多少回的路，向田径场走去。
　　“你曾经问我，用我的命来延续儿子的命，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可以延长他的生命哪怕只是延长，我很快乐。请帮我告诉他，就说他的父亲很爱他，比他想象的，更爱他。”
　　……

　　仍旧是夕阳下的田径场，一如往常，但是此次学生都略感疑惑，已经快接近体考，学生的训练都已经很成熟了，是很少需要教练全程同等强度陪同的。
　　“成以沫，出列！”刚跑完瘫在地上，又被一咕噜叫了起来，师兄们都乐了。虽说不像正式体训生那样要求他，但毕竟是不轻松的。
　　“我果真不是亲生的。”小嘴巴子里还不停地嘀咕着。
　　“智忠，出列。”他口里的智忠，是这批孩子中最心爱的弟子，也是训练队的队长，成绩最好，也最稳重，多年来成又华待他如子。“陪他练练。”
　　“得嘞！”大家都知道这个小师弟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倒不是因为他是教练的儿子，实在是因为智商太高，虽然欠抽，也经常恶作剧，但就是谁也控制不住喜欢。这个大师兄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心里正嘚瑟。
　　“不是吧，教练，您这明摆着把我往死里整。”成以沫可不乐意了，专业方面，成以沫不敢在两个人面前造次，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大师兄了。
　　“小师弟，准备好了。”智忠想逗逗他，装模作样做好开始的准备。
　　“放过我可好？”成以沫挤眉弄眼的，一副讨饶的样子，师兄们又是一乐。
　　“……可以，不过，叫句好听的。”
　　成以沫一听，毫不犹豫的窜到他面前，“好大师兄！”样子倒是虔诚得紧。
　　一旁的师兄们乐得哈哈大笑，“第一次看到师弟居然也肯向别人求饶。”
　　“恐怕也只有师兄有这待遇了。”
　　“智忠，小心师弟又耍诈哈。”
　　旁边的成又华微笑着看着他们。一声哨响，两人如离弦之箭班飞了出去。毕竟年龄和体格上的差距，自己又不是真正的作为专业生在训练，没几圈便落了下风了。
　　“师弟，赶紧的。”智忠掉转头倒着陪他跑着，见他跟上了，就按他的速度伴着他身旁。“长跑切忌浮躁，师弟，你求胜心太强了，会导致后劲不足，也很容易伤着自己。”
　　“你，你怎么也跟老爹一样，那，那么啰嗦。”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听进去了，“说好了让我的，师兄不厚道。”
　　“专心。”
　　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确是感觉轻松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影子变得更为高大了。“诶，师兄。”又跑了些许，成以沫又想起了哪一出。
　　“跑步过程中，每说一句话，会消耗双倍的能量。”
　　“老爹！”
　　“调整呼吸，力量落在脚尖，手肘摆动频率加快。”
　　成以沫照做。
　　“知不知道你和你师兄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耐力。”
　　“你爆发力有余，而耐力不足，而这正是你要向你师兄学习的地方。”
　　“知道了。”
　　“不，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先记住，以后再慢慢琢磨吧。现在加快速度试试。”
　　慢慢拉开了距离，成又华终究不支，看着成以沫远去的身影，慢慢模糊在那艳红的夕阳中。不远处的智忠大喊着带着众师弟向这边跑来。
　　“阿沫，就这样跑下去，不要停，无论遇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停下来，你是你哥的希望，要带着你哥走下去，无论如何……”

　　医院里，杨蝶第一次看到丈夫腹上那道口子，如刀子刺在自己的心上，她恨自己如此愚蠢，现在才恍然大悟。
　　什么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怕是如此了吧，只剩那两行不断的泪水了。成又华勉强睁着虚弱的双眼，旁边的氧气瓶咕噜咕噜的翻腾着。
　　“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怎么可以瞒着我这样去做！”
　　“阿蝶，我从未后悔过，和你结为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我不答应，不答应。”
　　“我们有两个最优秀的儿子。”
　　“你怎么忍心离我们而去，又华，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还有很多事我们没有去做，你怎么忍心离开我和儿子，你怎么忍心。”
　　“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依赖你。”
　　“我很幸运。”
　　“你总是这样。”
　　“我很高兴，儿子可以陪着你。”
　　“你不知道，对于我而言，你和儿子一样重要，是我的命，是杨蝶的命。”
　　“所以，请你好好地活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带着我的命好好地活着。阿蝶，请你一定要活着。”
　　“我会恨你的，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往后，我该怎么办。”
　　“我们还有两个儿子。”
　　“又华！”
　　“记住，千万不可告诉阿濡。”
　　“我明白，可是你知道，阿濡如此聪明。”
　　“是啊，我们的儿子如此聪慧，我想，他会懂的。”
　　“阿蝶，阿濡和阿沫就拜托你了。下辈子，我还娶你为妻，此生，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