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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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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又华,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正在院子里整理葵花籽的杨蝶迎上去,接过他肩上的包。
“杨院长来电话了。”欣喜地推着单车进门,扬了扬手里拿着的报纸。
“真的!”杨蝶心里惊喜,“他怎么说,是好消息对吧,我们家孩子有希望了对吧。”赶紧拿过手中的报纸。
“这个专家会在上海呆到下个月,让我们做好准备!”
“真的!”
穿梭在满是葵花的田埂上,成以沫牵着哥哥往家走去。“阿沫,这条路我很熟悉。”成相濡已不似小时那般开朗,言语间总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和一份淡然。
“我知道,可是我喜欢。”对着哥哥做了个鬼脸,虽然他看不见。成相濡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暖暖的,也随他了。只从知道自己的病以来,变得异常敏感。唯独这弟弟能让他打开心扉。
还记得,几年之前,同样是在这里,他忍受不住失去光明的痛苦,独自一人从家里跑出来,摔得鼻青脸肿的,跌跌撞撞地来到自己的葵花园,想哭却是发不出声,最后化作歇斯底里的呐喊,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无声地掉落……
“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小手牵上那只无力的大手,“以后,我当你的眼睛可以吗?”
兴许是不可思议,以至于在那只手的时候握上来的时候有些许的颤抖。
“哥哥,以后阿沫就是你的眼睛可好!”小孩靠进了点,像是怕自己的哥哥溜掉般,虽然稚气却无比坚定,“以后阿沫就是哥哥的眼睛”。成相濡终是回过头来望着他……
正如以沫所说,从此后,兄弟两几乎形影不离,可真是成了相濡的眼睛了。
忆起往事,心里总是暖的:还好,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结束的生命里,有你陪着。可是……
“阿沫,很多年后,你还会记得我么?”喃喃自语到,在问阿沫,同样也在问自己。可是他这个鬼灵精的弟弟怎会听不到,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更加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仰着头望着他,突然道,“哥,我和猪仔把牛尾巴揍了一顿。”
感到对方的手顿了一下,“为何?”
“没什么,就看不惯。”成以沫很无所谓地说。
这画风变得太快,成相濡明显有了怒意,“阿沫!”
“唉,没什么,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说老哥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这样!”
“你若仍执意这样,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说完丢下那人,摸索着向前走去。望着远去的背影,刚刚还眉飞色舞的脸色一下子便黯淡了下来,“若这样,你能一直有着牵绊,兴许会不会忘了痛苦了。”默默地跟上哥哥的步子。
“爸妈,我回来了。”已是吃饭时间,于子兰才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回来。
“一个女孩子,天天野成这个样子,还得了啊。”在摆碗筷的的于妈妈嗔怪道。“赶紧洗手吃饭。”
于子兰也不管她,自顾自的丢了书包,回来做到桌上端起碗筷便吃了起来。
“哎哎哎,去洗个手。”于妈妈阻拦道。
“妈,我饿了!”于子兰很不高兴的。
“随她吧,她呀肯定是在外面跑了一天是真饿了。”于爸爸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兰,去洗个手再吃。”
于子兰只得悻悻地去了。
“这孩子呀,就是被你惯的,以后还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
终于开餐了,看到于子兰狼吞虎咽的样子,于妈妈又忍不住让她慢点。
“阿兰,有个事得给你说说。”于妈妈开口道。
“听着呢。”
“你和那个成相濡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犹豫了瞬间,“妈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和别的同学交朋友的,不一定非得天天和他在一起。”于妈妈知道她女儿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她现在还小,但是依着她这么倔的性格,等长大了怕是来不及了。
听到此言,于子兰本是高兴的脸一下子乌云密布。“妈,这话您都说了多少遍了,不嫌烦啊。”
“你也知道妈说了这么多遍,可是你连一次都听不进去。”
“那,我也告诉你很多遍了,我觉得他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和他在一起我很高兴。”
“子……”
“阿兰,”眼看着母女俩又要吵起来,于爸爸截过话,“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妈的工作都有调动,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搬离这里了。这段时间好好地跟同学们告个别吧。”
于子兰啪地放下碗筷,“爸,您说什么呢!”
“爸妈也是才接到通知,当然,这里也是我们的家,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经常回来的。”于爸爸向女儿解释。
“说再多都没用,我已经长大了,你们爱去哪去哪儿,反正我绝不离开上溪。”
“子兰,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们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又不是第一次,以前也不经常这样,所以你们走吧,我没意见。”
“妈知道,以前我们陪你的时间是少了,但是,这怎么能耍小孩子脾气呢。”
“我没耍脾气,也不想跟你计较,只是在陈述我的观点,我不会搬走的,你们随意。”
“子兰,你,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玩火啊!”于妈妈再也忍不住了。
“妈,你说谁是火呢,话说回来,就算是火坑,我也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你这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你知不知道成相濡他,他是活不长的!”于妈妈还是忍不住。
“妈,够了!不知道是谁成天把我丢在成家不管的,我只知道他陪我的时间比你们两个加起来的时间都多,现在正如你们意了。反正不管他活多久,我这辈子就是要粘着他。”说完便负气而去。留下徒剩奈何的夫妻两。
“你说这孩子,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呀,也别太敏感了,现在他们都还是孩子。”
“等他们长大就晚了。”
“这也不能怪她,阿兰说的没错,谁让我们两个在她小时候没多陪陪她,一有事就把她丢给又华家里,相濡陪着她的时间远比我们多得多。再说相濡这孩子品行不错,只是这命……”
“不管怎么说,最后苦的会是她自己,我这当娘的……·”
于爸爸拍了拍她的手,都沉默着。
夜已完全没入黑暗,继承了母亲烈性子的于子兰一个人毫无目的地奔跑在巷子里,终是累了,停下来,周围是那么安静,只有些许人家亮着星灯。父母的话就这样一直在耳边回旋着,“成相濡他活不长的。”“我们就要搬离这里了……”眼泪再也止不住。
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路跑到成家院门口,在收拾碗筷的成家夫妇着实被吓了一跳。“子兰!”杨蝶夫妇放下抹布迎了出来,“这么晚了你这是……”看着她难看至极的脸色的,甚是担心。
“蝶姨!”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抱着杨蝶哭了起来。
杨蝶抱着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子兰最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
“我不想走,我不要离开上溪!”
杨蝶夫妇心中了然,这么多年来,于子兰就跟他们女儿一样,待在成家的日子比在她自己家里的都多,尤其是在阿濡病后,她不但没有就此远离,更是待在身边陪着他,这世上除了阿沫,只有她能给他灰暗的生活带来难得的彩色,为此他们心里是感激的。
抱着孩子的肩来到屋里,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子兰,我们也很舍不得,但是,你父母的决定,定有他们的道理,你还是孩子,该听父母的话才对啊。”
“难道蝶姨您也希望我走吗?”于子兰失望地看着她,“成叔!”期望地转向成又华。
“子兰,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以后有时间,你还是可以随时回到葵园来的。”成又华虽然不舍,却是理智的。
“成叔你们!”
“子兰,我们也舍不得你,但是我们没有权利让你留下。而且,我们很感激你这么些年一直陪着阿濡,他才有了这么多快乐,我们会铭记在心的,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即使舍不得,我们都是会祝福你的。”杨蝶真心道。
“我不要祝福,我要让你们帮我留下来,我不想走!”于子兰哭道。
“子兰……阿濡。”
这时成相濡出现在楼梯上,想是早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相濡,我不要离开上溪,你帮我……”
“这么晚了,一个人不要再往外面跑了。”成相濡打断她,“妈,送子兰回去吧。”便转身回楼上去了。
剩下还在愣神的于子兰,她始终无法相信她最爱的相濡哥哥会如此对她。“成相濡,你!”她哭求。
夫妇两看着虽然还是孩子的两人和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黯然。
看着渐渐消失那无情的背影,于子兰伤心地跑了出去。
“唉,子兰。天太晚了,我不放心。”杨蝶边说边脱下围裙。
“当心点,拿上电筒。”成又华赶紧回屋拿了出来。
成又华被这满屋子的安静包围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是无尽的痛。
因为眼睛的缘故,成相濡房内的灯光更加暗淡,他早已感受不到这些微的光亮。回到屋里,在关上门的那瞬间,似乎关上了一重更为厚重的心门。走到桌旁,拿起那些散落的稿纸,虽然自己学过盲文,但是在自己失去光明之前已识字,这么多年在陈乐和父母弟弟胖子与子兰的帮助下,字迹竟与常人相去无多。此时手里躺着的并不仅是几个音符,而是过往的一切,一曲《幽兰》,便道出心中一切。过往如流水般,在他心田趟过:
那声“相濡哥哥”,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呼喊;琴房外多年的相守,每唱一首歌,每写一首曲子,她都会用自己最大的力气送上赞美;在他被一些无聊同学欺负时,无数次护在他身前;每一天上学与放学路上的陪伴;葵花园内,和胖子阿沫那悦耳的笑声……
在过去的十六年,从他记事起,这个女孩便从未离开过,感受着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花开少年。她用她的阳光给与他温暖,用她的笑声告诉他世界的美好。或许,他的生命已经习惯有她,无数次想象过她现在的样子,小时候那般可爱,长大了应该更为标致了。可是,自己心里却了然,这份感情永远只能是亲情。眼泪无声地滴落在这时空,浸透了那笺纸,模糊了那串串音符。
一只手落在还不是那么结实的肩膀上,温度通过那单薄的衣衫传递着。抬起那已模糊的双眼,“看”着他,两个男人凝视着彼此,这孩子忍了多年的眼泪终是藏不住了。成又华把儿子揽入自己的怀里,任他哭泣着。是的,这孩子本是那样的美好,天不公平,他有哭泣的权利,不,他更有拥有美好的权利,我的孩子得活着,得好好地活着。
门外,成以沫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只是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眼前的人。
夜深人静,成又华仍旧无法入眠。小心翼翼地起床,立于陈旧的书桌前,眼神凝结在多年前拍的那张泛黄的全家福上。杨蝶抱着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阿濡站在自己面前,明明是那么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失去了那该有的童真,那样的无助,满是彷徨,这孩子不该承受这一切的。
还有,最新的全家福,他们夫妻,站在中间,两个儿子身旁而立,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了。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有没有跟我说?”背对着的杨蝶也是无眠。
“你一直没睡。”
“怎能睡得着。”起来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不用担心,”走到小桌子旁边,在杨蝶身边坐下,拉着妻子的手,“不用担心。”
丈夫的话更是引得心中凄凉,眼泪滑落。
“我怎能不担心,我怎能不担心?”哽咽道,“快十年了,大夫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只要我一安静下来,就刺向我的心口。十年了,又华,医生给出的期限是最多十年,我每天都在担心着,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失去我的儿子。”
“医生说了,他也只是以当时的水平估计的,这么些年技术已经进步了,这次没问题的。”
“你明明知道只是……”
“我知道阿蝶,哪怕只是延续,我们还有希望,十年后又会有新办法的。”
“可是我怕,我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我怕……”
“不会的,相信我。”
“你在瞒着我,又华,这次手术需要的钱,还有后续治疗需要的钱我心里有数,家里根本就拿不出啊!”
“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相对无言泪两行,额头抵着丈夫的手,默默地感受着那最后的依靠。
“阿蝶,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有事的。”成又华看着心爱的妻子,心里默默承诺着。